晓荷天地事第十八层楼征文小说

你站在十八层楼顶，一天一夜，不吃不动。黑夜，你希望世界不要苏醒；白天，你希望炙热烧毁一切。要么自己抓紧时间跳下去，像一只飞鸟，以另外一种姿势落入凡间。但是这些都没实现，你还是你，世界还是世界。

北方夏日的凌晨，风刮得紧，你站在十八层楼顶。不，确切地说你在犹豫，你前一天早晨六点钟爬上来，现在是次日早晨六点，你在上面呆了足足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拿跳楼这件事来说，早已过了情绪激愤期，转入人生的重新思索阶段。你若真跳了，110、120、119全都出过现场，你的尸体被带回火葬场，交警疏导交通，人们除了议论、传播，这个楼顶下面的那个鲜红的点，早就挤满了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六点，首先蠕动起来的是这个城市的小商贩和清洁工，从楼顶往下看，他们的模样有些怪异，一团肉顶着一颗头颅，双臂与双腿交替扒拉着前行。还有被圈在白色的黄色的道道中间的车子，在你看来那简直就是玩具，上满发条，“呜突突”跑上一段，然后停下来在红绿灯前休息。但凡城市都是如此，给人们划定一个范围，供给日常，让人们按规矩行事，不要出格。

大约一小时后，街上的人多起来，有端庄秀丽的 ，有行色匆匆的大妈，还有随着音乐轻轻摆动的年轻人。大家都很忙，你却有大把时间在楼顶逗留。从外表看，你涂了发油的大背头被风吹乱了，乱发黏在一起，你中年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眉头攒蹙。那也没什么，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十个人中有八个喜欢皱眉头。你穿一件黑风衣，里面同样是黑色的T恤，你的长裤是那种带拉绒的阔脚款式，黑皮鞋侧面爬着一只银色的鳄鱼。这也没什么，只是你身上的烟草味和酒精味太浓，让人对你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你站在面向繁华街道的那一侧，紧贴防护栏，防护栏只有一米高，仅到你膝盖上方，你若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不知你会做何选择？---二十四小时，你一直在挣扎，若说有一万次选择的话，你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选择从这里跳下去，但一次的力量也很强大，你居然在这里犹豫了二十四小时。

这时，你嗅到空气中有一股苦菜味，按说随着城市的延展与重建，农田已远在百公里以外，哪能闻得到苦菜味，但你确实闻到了，这味道忽然冒出来，使你一下子想到过去。---过去，你居住的小城一马平川，一条自然河穿城而过，里面夹带着柴草、破布条，还有一些动物的尸体，比如肚皮翻白的青蛙，剥了皮的麻雀，以及误入水中的各种昆虫。水是黄河水，似乎是拖拽着土地向前奔流，河水黏稠混沌。就是这样一条河，浇灌着小城周围的农田，那时的苦菜味比现在浓重，每当初夏时节，人们都喜欢嗅这种味道，以此判断天气的优劣。---是的，你当年就有嗅味道断天气的本事，你说“让时间停下来吧，今日空气潮润，适合野外游玩”，或者你皱皱眉说“干燥也很好啊，这是独属于我们这里的地理特点，南方人来了还受不了呢”。

过去，你生活的小城是这样一幅轮廓：全城最高建筑是三层的百货大楼，楼顶有一只数字大钟摆，人们一抬头就能看见时间，或者听闷重的钟鸣，响几下就是几点。小城风沙大，钟摆的指针常被刮坏，有一个人总是隔几天爬上去一次，浑身系满绳结，在上面鼓捣半天，把指针修好。若干年后，当百货大楼周围的建筑一座高于一座，将百货大楼压迫成一个残败的老妪时，这个修钟摆的人也白发苍苍了。而更高建筑楼顶的时髦钟摆取代了百货大楼的老式钟摆，小城变成大城，城市的地标被重新认证，似乎楼越高外装越显赫越能体现一座城市的价值。---后来，你加入到房地产开发的洪流中，站在了城市的最高处俯瞰人群，成了一个有钱人。你算了一下，十年时间，你盖了两幢十八层高楼、一个别墅区，还修了一条路。

---“喏，那里，肮脏的自然河被我掩埋，做成了全市最宽的景观大道。”

---“还有那里，百货大楼后面的狭长建筑，像从地下升起来一样，为的是把百货大楼囊括进来，高低错落，形成新的建筑奇观。”

---“那里那里，我把那边的城中田买下建成了儿童游乐场。瞧，孩子们玩得多开心。”

几天前，你还站在楼顶，指着这些成绩向别人炫耀。当时，你身边站着谨慎的秘书，你自己则严肃地站在分管领导和专家学者身边。你们在做下一步城市规划，这个课题总是少不了你的参与。

做为这个城市的房地产大佬，此时你却孤独地站在这里，一个人数叨你盖了多少楼，修了多少路，继而嘤嘤哭泣。---人越有钱越孤独，这是常理，而且你还是搞房地产的，是一个依钱聚气的行业。现在全球经济低迷，你的房地产大佬头衔受到威胁，你的身价一落千丈。

你想寻求解脱。你前天晚上喝了一夜酒，凌晨来到这里。这楼是你建的，别人是从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爬起来，你是从哪儿跌倒，想从哪儿结束。在酒精泛滥的最高潮，你像一个疯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说“已经习惯做有钱人，没钱怎么活”，你说“不知道现在算哪个圈子的人，富圈够不着，穷圈不甘心”。你不停地说，不停地哭，有几次还冲动地将一只脚悬浮在空中，做“大地在我脚下”之态。后来天渐渐黑了，夜幕下的城市焕发出别样的风采，你看到景观大道两侧的霓虹把道路勾勒得精美绝仑，车辆在上面畅快地飞奔；从地底下钻出来狭长建筑与古老的百货大楼统一后，散发出独特的商业魅力；游乐场的风火轮现在是城市一景，儿童看到兴奋不已。你突然感到骄傲，能在一座城市留下自己的建筑，等于给后人做了贡献，等于充分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这么一想，你便在初夏有风的早晨，裹紧身子，倒退几步，退到安全地带，由腹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从安全步梯慢慢往下走。

你发出的“哼”声里，有嘲讽的意味，还有不满。自从你变成没钱人，你常常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声音让你由内而外觉得解气。

“哼！”下楼时你又这样。“这可恶的半拉子工程，水泥楼梯还没找平，楼梯扶手还没上漆，感应灯也没安装，消防似乎还没验收过关，已经开始营业啦……哼,哼哼！”

你建的这座十八层高楼，下面是银行，中间是写字楼，上面是商场。现在，楼内人声鼎沸，安全楼梯内却阴森恐怖，没有人，灯也没几个。你摸黑下到十三层，像鬼魅一样见不得光，你摸索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烟头明明暗暗，幽幽地发着光。你继续往下走，中途又歇了两次，吸了一支烟，你并没打算去坐电梯，楼内热浪袭人，人们光鲜亮丽，你不愿混入其中，情愿呆在黑暗里。

你终于下到地面，推开安全门，置身于燥热的大街上，前夜新铺的沥青软塌塌的，你多站了一会儿，就踩出两只脚印。交警在新铺沥青区域扎下禁行牌，车辆冲过来，想调头，后面又有车跟上来，后面的后面又来车，交通一片混乱。

“哼，怎么不在前面扎禁行牌呢？”你又发出一声怪叫，这回连鼻息也加重了，你明显感到自己的厌世情绪严重，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你有钱的时候，是个超级爱心大使，帮助过很多人，现在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此时，你的肠胃发出饥饿的信号，你看到一个路边早点摊，卖的是鸡蛋煎饼，这是你手底下的工人最爱吃的东西。每天开工前，他们握着命根子撒完尿，然后跑到煎饼摊，买一个或两个煎饼，抓起就往嘴里塞。以前你不以为然，现在闻着那煎饼味那么香？但你忍住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即使落魄了，你也不允许自己丧失最起码的尊严。

你忍住饥饿，穿过主街侧面的一条弯道，行至公园后门，再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路，小路尽头对面就是“英伦假日别墅”的后门。---这也是你的杰作。你后来丧失了“嗅味道断天气”的本事，滋生出随意买卖地皮的本事，偌大一个公园，被你买去三分之一，以“公园是我的花园”为噱头，为有钱人打造了一个圈子。你近水楼台，也住在这里。

远远望去，“英伦假日别墅”的墙砖古老而陈旧，上面爬着特殊工艺制作的人工苔藓。这也是你的奇思妙想，为了这些仿真苔藓，你跑便整个欧洲，外国佬为你的创意伤透脑筋。公园为家、苔藓墙砖，你盖的别墅区一下成了身份的象征。按照城市规划要求，这里还应该有几栋经济适用住房，于是你巧妙地设定了AB区，A区为别墅区，B区为经适区，中间配置了一道低款栏杆，栏杆两侧种植着四季皆宜的橡皮树，以圈定的手段，为AB区业主划分出不同的生活区域，阶级意识相当明确。

你有钱的时候，生怕有人不认识你，别人不跟你说话，你没话找话也得说两句。现在你没钱了，生怕有人和你说话，你想做个普通人，不被人关注，默默地进出。

你从后门进来，沿绿化小径往家走。对于“英伦假日别墅”A区的业主来说，十点一刻，时候尚早。B区的业主早就挤上公交，跑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工作了两个小时，他们才从床上爬起来。你以前也是这样，所以你太了解有钱人这个群体的生活节奏。走到别墅区的水系廊道时，你看见两个保洁员正隔着栏杆说话，他们认得你，以前总是向你报以微笑，现在你侧过脸，假装没看见他们，但他们的谈话你听见了。

年长的说：“我要给主任提意见，保洁员应该实行轮换制。”

年轻的说：“我可不想为B区的穷鬼服务。”

年长的又说：“让我们也沾一沾A区有钱人的贵气，B区的保洁工作太难做，人多，垃圾多。”

年轻的说：“A区也不省心，有钱人换来换去，不好伺候。”

你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个没钱人混在有钱人的居住地，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你打开门，走进家里去，别墅里的繁华立即让你升腾起一种过度开发后的虚脱感，你强迫自己去感受，别墅里的边边角角都是国外的产物，你那时崇洋媚外，国内所有的软装都看不上，后来连老婆也看不上，把老婆打发到国外，从国外购买回各种装饰物，把别墅装点的像个洋天堂。现在冷静想一想，你还是留恋那时的自然河、苦菜味，和小时候住过的土坯房，迎着阳光，暖暖的，不像这别墅高深阴冷，四面全是窗户，却终年感觉不到温暖。那些国外的冷色家具，把整个家也搞冷了，环境冷，亲情冷，唯一有热度的，是过去有过的钞票，现在，连钞票也没了。

你太累了，剥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冲了一个澡，换上真丝睡衣。睡衣上残留着女秘书的味道，女秘书曾想彻底取代老婆的位置，来这个别墅当女主人，已经开始使出手段，不想你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女秘书一拍屁股走了。她走时，不仅带走自己的东西，还带走你的一些东西，钞票是没有的，只是一些古董啦、珠宝玉器什么的，留下的只有这件真丝睡衣。

欧式巨型床上一片凌乱，你和女秘书本来正在亲热，结果一个打进来，你们停止了胡闹，你跑去公司，她收拾行礼，偷东拿西。你看了一眼，觉得恶心，只把自己的枕头拿出来，到客房去睡。客房放着你和老婆的合照，合照原本在主卧室的欧式巨型床头上挂着，老婆走了，女秘书来了，合照就被清理到了客房。“是我干的么？”你问自己。“是的，一定是我干的，我鬼迷了心窍。”你眼眶湿润了，扑倒在床上，想闻闻老婆的味道。老婆后来一直睡在客房，老婆睡在客房，你还是不愿意回家，老婆只好听你的话出了国。到目前为止，老婆走了一年零两个月，这个日期不是你记住的，是老婆记住的。老婆虽然身在国外，却一直关注你的动态，你一破产，她就知道了，打来问询，安慰你，一点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无地自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老婆没说话，挂了。是啊，老婆怎么会原谅你呢？你有钱的时候，对外人善良，完全不把老婆当回事，属于典型的家庭冷暴力。老婆想要个孩子，你说你那么丑，生什么孩子。老婆怕栓不住你，想去整容，你又讥笑她。老婆终于出国，你赶快把女秘书接来，两个人没名没分地成了一家人。想到这些，你一下子崩溃了，一个人喝了一夜酒，然后爬上你建的十八层高楼，准备结束自己不光彩的人生。但你终究没有勇气跳下去，你回来了，回到老婆出国前居住的客房。

你睡着了，似乎睡了一天一夜，因为你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意境和睡前一模一样，太阳映照的树木影子投射在餐桌上，投射的位置和睡前一样。时间也一样。或许你根本就没睡，只是打了个盹？

你打开，里面躺着十六条信息，内容都一样：妈病，速回！信息是妹妹发的，每半小时发一条。由此看来，你真的睡了一天一夜。

你跳起来，漱口洗脸。洗脸的时候，你做了一个决定，你要坐公交车回妈家。门口的公交车直通到妈家，过去老婆要坐公交回家，被你骂穷鬼不上道，现在不能再虚荣了，情况不允许。若是那天真跳了楼，就不会有现在的纠结，既然不死，就得一天一天计算着往下过。

早晨的风很猛烈，你走得急，忘记穿外套，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你好，大佬。”一辆“路虎”车缓缓驶出A区车道，车里面坐着煤老板太太，打扮得像只发情的花喜鹊，头发高高束在头顶，用一条黄丝带绑着，如同过去酒肆里端盘子的女酒保。

共 742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本文讲述了一位叱咤风云的房地产老板，在全球经济低迷的情况下，他的房地产大佬头衔受到威胁，身价一落千丈，在这种身份急剧转变的互换中，他伫立十八层楼顶一天一夜，不吃不动，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篇文章围绕着他内心强烈而丰富的心里活动与现实交替变化来蕴墨拓展，他回想了许多，也反省了很多。小说通过对他曾经经历没钱的日子到有钱的日子，从有钱的生活再回到没钱的生活回顾来进行对此，给读者折射出来了许多关于人生、道德、伦理、人情世故的思考，给人深深的触动，引人深思。小说主题厚实而凝重，蕴含哲理，具有警示与批判意义。堪称佳作。力荐共赏！【：叶华君】

1楼文友： 16:0 : 1 小说立意新颖，从一个特殊的视角取材，写出了文章主人公人生的戏剧性。其实人生什么是赢什么是输呢？读了此文小说或许让我们去思索，小说折射出来的意义，也许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是想，我们不同的人，可以进行不同的解读，但是肯定会受益匪浅。 叶华君，简阳市作协会员，成都市简阳市草池镇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10524 0610

2楼文友： 16:08:24 小说标题《第十八层楼》让联系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叫法，作者也许寓意告诉我们，当你站在人生高处的时候，未必就是真的天堂，当年所在平常的生活中的时候，未必就是在十八层地狱。关于幸福的解读，可以从小说中获得启示。 叶华君，简阳市作协会员，成都市简阳市草池镇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10524 0610

楼文友： 16:10:26 问好老师，感谢老师赐稿晓荷。老师的文很精彩，学生解读仅限于自身对文字的理解，因为水平局限，或许没有解读出老师小说的精髓，编按若有不妥之处，请谅解！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叶华君，简阳市作协会员，成都市简阳市草池镇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10524 0610

4楼文友： 16:44:02 好作品！问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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