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古水君小说

和古水的相识颇有些意外，那是在一个寒冷的雪夜里。

当时的我正陷入一些苦闷当中，处于一种不想见人，不想做事的自我封闭的状态。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我独自一人躲在图书馆的通宵自习室里看书。说是看书，无非是避免见人，消磨时间罢了。那晚我究竟看了什么书，我至今也回忆不起来。

我终于觉得有些累了，眼睛酸胀酸胀的，于是便放下书在自习室踱来踱去。我走到窗边向外眺望的时候，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微黄的灯光里飘起了片片雪花。那是一片片淡黄色的雪花，像小鸡身上的绒毛一样，在空中飘过来、飘过去，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地上已经能看见它的影子了，那雪花却消失了。这可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兴奋不已，跑出去欣赏雪夜美景了。

出去后雪已经变大了，我仰着头，看它们密密麻麻地朝我扑来。白雪俨然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角，万物都在她的笼罩之下。她借着灯光在这夜色里尽情展示她的美丽，她的高贵，她的典雅……她朝我伸出了如玉般洁白温润的手臂，我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和她缓缓地走上舞台。我们忘我的伸展着身姿，任血液在体内奔腾。舞台渐渐地升高，她带着我在空中飞舞，我有些目眩了，我来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在世界的尽头我恍惚看到了一个人影向我走来。

那个人影突然变得清晰了，身穿白衣，满头银发，还戴着眼镜，昂首阔步，甩着手臂，大笑着朝我走来，“哈，哈，哈。技冠四海内，断弦何人听，高山再流水，雪夜遇知音。”

古水说这首诗最妙的就是这个“遇”字，他让我把这首诗好好地收藏着。这是我记忆里古水作的唯一的一首诗，如同他那晚的笑声一样。那诗，那笑，那漫天的白雪，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有多少个寂寞难耐的日子，我都会回到那天夜里，只叹时光如水逝，人间再无风流时。

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古水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第一次见到的人怎么就能认作知音呢？古水说这是“名仕风范”。那好吧，我就做了你的“子期”。

古水本名一个“洋”，这是他妈妈给他起的名字，他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总觉得太单调，太浅薄，没有内涵。我说既然这样何不换个名字，古水皱着眉头摇摇头，“不可不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名字也是一样，不能改的。”不过古水并没有对自己名字放弃希望，他说古人都有字，他也应该取个字才对，于是便开始翻阅大量古籍。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洋’，古水名，以后你就叫我‘古水’吧。”

“平洋，字古水，湖北襄阳人士。”古水把这几个字工工整整的写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因为这件事古水养成一个坏习惯，他没事就翻看古书，查看每个字的意思，然后再去给别人解释他们名字的含义。“哦，姓韩，“韩”井垣也，就是古井的井壁。”当时古水把大家搞得人心惶惶，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后来古水看看四周找不到人了，心也就渐渐冷了，把这事给放下了。他落寞的样子倒让我有些同情，我对他说我打算开始写作，让他帮我起个笔名，古水听完摆摆手，“罢了罢了。”古水慢慢地走开，又一头扎进了书堆。

古水是离不了书的，还有一样东西他也离不了，那便是酒。和古水相识后的第三天就被他拉去饮酒了。

上大学前我是不喝酒的，但在大学里第一次喝酒时却并不觉得难受，想来大概是因为家族遗传吧。我的祖父是每日必饮酒的，天冷喝白酒，天热是啤酒里兑白酒，一次宴会大家看他年纪大了就没让他喝多少酒，可到家后祖父却感觉意犹未尽，又自己斟上一杯酒喝了起来；我的外祖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还有我父亲以及两个伯父，他们年轻时各个都是千杯不醉——这是我爸亲口对我说的。

虽然我和古水都能饮酒，但我们饮酒方式却不尽相同。我每次喝酒时不论旁人再吵再闹，总能控制住自己，但凡感觉脸上发热、头重脚轻便放下酒杯不再喝了，任你再说再劝，我只是笑而不语。而古水喝酒时却是一定要喝醉的。古水喝第一杯酒时还神志清醒，略显内敛；喝第二杯酒后就开始和别人有说有笑了；第三、四杯酒下肚往往能大发议论、口若悬河；再后来要么神情落寞、怅然若失，要么已经醉倒在桌子下面了。第一次和他出去喝酒便是我背他回去的。我曾经责备他说，喝不了酒就少喝点嘛，干嘛每次喝那么多。古水听了摇摇头，“酒逢知己千杯少”，文人哪能不饮酒，不喝酒李白怎么能写出那么多诗。我也只能无奈地笑一笑。

细细地算一算已经有两年没有和古水一起喝过酒了，上一次还是他毕业离校的时候。我对古水终究是比不上他对我好，和古水分开后我就把他放在脑后，马上适应了新的生活，而古水却始终惦记着我，时不时发短信问一问我的情况。前不久我又收到了他的一条信息：

“听闻你即将毕业，为你高兴之余又有隐隐担忧，社会之不同于学校我已深有体会。目前还在上海，时时盼望与你相见又总不成行。年前已无大事，正计划去武汉找你，若有合适时间便告知我。一切都好，勿念。”

收到这条短信时我正在KTV和同学们一起唱歌，读完之后古水的样貌又浮现在眼前，想起了那两年和他朝夕相伴的日子，想起他的一言一行，我的鼻子有些酸酸的了。我这才察觉自己的无情，也想到了古水种种的好处，于是马上回说我即将去上海找他。

车厢内的灯突然打开了，窗外的景色消失在黑暗之中，车里的人们开始兴奋起来，叽叽咋咋地说着话，我也从回忆中渐渐地苏醒过来。已经六点多了，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到上海了。火车像一条孤独地长龙，穿行在广袤的土地上，越过大河，翻过高山，载着我向古水驶去。

2

曾经听一个学长谈起过古水，说他毕业后辗转几地，换了几个工作都不太如意，后来到了上海，随便找了一个工作勉强度日，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他感叹道，“论才华你我都比不上他，可是古水活在了生活之外，不食人间烟火。唉，他这一生总是难以一帆风顺。”类似的话我也听别人说过，不是别人，正是古水自己。

古水有月下散步的习惯，他说当黑幕四合，摒去阳光，万物才会显出本来的面目，此时在黑暗中行走往往能激发灵感，也可探知生命的真谛。那天正值大暑，古水又叫我去观赏月色了，当时宿舍里酷热难耐，我就欣然前往了。

“月明星稀，乌雀南飞。”

古水随口便能说出几句诗，这我已经习惯了。我抬头看看天空，果然是群星璀璨，却不见月亮的踪影。古水双手插在裤兜里，仰望着星空。群星明亮夺目，夜空广阔而深邃。我看见古水一袭黑衣，登高而望，如夜空般深邃。那一刻究竟是真是幻，我也不能辨别。

“你知道自古以来文人大概可分为两种？”古水沉默许久后终于打破了夜的寂静。

“哦？”

“可以分为‘出世’和‘入世’两种。”

我还在细细揣摩古水的话，他又开口说道：

“出世的人不食人间烟火，活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偏安一隅，冷眼看世，若能独善其身便是最好的归宿，更多的总是命途多舛，不能善终。如庄子，如阮籍，如李白”，他看了我一眼，“如我。”

我听出了古水话中的丝丝悲凉，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出世的人十年苦读，一朝为官，退能造福一方，进能安邦定国，不仅会吟诗作赋，更能位列三公，封妻荫子。”古水指了指我，“你便是这种人。”

夜幕渐渐地下沉，星星依然明亮却失去光泽，四周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我听得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呼吸声。

“母亲生前为了我受尽了磨难，却没让我吃过一点苦，只盼望着有一天我能出人头地。这么多年我忘却外物，一心苦读，每每有倦怠之意，一想起母亲音容笑貌便羞愧难当。再后来母亲的影子淡了，我也却爱上了这条老路。而到今日竟不知是对是错，亦不知母亲是否安心。”

这是古水第一次提起他的过去，提起他的母亲，也是最后一次。我看他脸色有些发红竟像是醉了，“都是过去事了，何必总放在心上，毕竟未来的路还长，为何如此悲观!”

“今日大暑，是母亲祭日，我当作文纪念，你且帮我记下吧。”

“可这里有没有笔和纸，我怎么记？”

“用心记吧。”

深沉、悲恸、哀怨、婉转，是丧母幼子的痛苦，是月下孤狼的悲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字字流泪，句句滴血。古水口述的原文我已记不下来了，但给我的种种感觉、种种影响，总是萦绕身边难以消失。那一个个漫长的难眠的黑夜古水是怎么度过的，他在这星空之下又看到了什么！

作完文后古水瘫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我走过去把他搀起来，“走吧，回去了，你醉了，醉了。”

夜还是寂静的，星空依然璀璨，只是不知道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古水。

“唉，我这是怎么了，马上就要见到古水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尽想这些事情。”

“哐嘡！”火车停下了，已经到了上海，车厢里的人们开始收拾行李了，我马上就要见到古水了。下车后我来不及休息，匆匆赶往古水告诉我的地址了。

外面没有车厢里暖和，北风“呼呼”的从耳边飞过。古水，不知你可安好？

远远地就看见古水的身影了，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依旧是高高瘦瘦的身躯，微微弯下的背，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外套，依旧戴着那副厚厚的眼镜。我恍若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白雪纷纷，古水大笑着向我走来的那个晚上。只是现在没有白雪，古水也没有了当时潇洒倜傥。

没有欢乐的泪水，没有动情的拥抱，古水见了我微微笑了笑，“来了。”

我与古水相识的日子里，几乎每一次相见他都是带着这样笑容轻声问候。我点了点头，“来了，终于来了。”

“累了吧，走，先去吃点东西，我已经找好位置了。”

说完古水就拉着我的胳膊往前走，我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与高兴。古水看起来总是冷漠无情的，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一团热火，他用他火热的心去感知周围的人，周围的世界。和他比起来我才是真的冷漠，大多数的人也是冷漠的。

我与古水相识四年，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年，之后他四处谋生去了。与古水相伴的那两年里我不曾经历大喜大悲，但每天的生活都饱满而充实。古水把我视作知己，而我也把他看做是最好的朋友，不同的是除了古水外我还有其他的许多朋友，而除了我之外古水几乎就没有别的朋友了。我把自己的生活分成了许多部分：上课，足球，看书、写作等等。可是古水就像是一条直线，他去不了别的地方，也不想去别的地方。

古水把我带到了一家火锅店，“天冷了，吃点热的，喝两杯，暖暖身子，这儿环境挺好的。”

这里没有别处的喧嚣热闹，虽然里面有很多人，但都是两三个一起，各自吃饭谈话，显得清净典雅，正是古水喜欢的地方。

水烧热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牛肉在汤锅里上下翻滚，一股鲜美的香味飘了出来，古水吹了吹热气，又往里面放了几片白菜，几块儿豆腐，然后斟满酒，“来，先喝一杯。”

“呯！”

“哈——”这酒有些辣，“怎么样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盯着一块儿白白嫩嫩的豆腐，夹起来放进口里，“还在找工作的。”

“嗯，应该早点准备。你是比较好找的，不像我这样，总在四处漂泊。”

一团水雾升起来了，罩在古水头上，他变得若隐若现了。

“那时总以为自己有才华，总觉得什么事都能办好，可是到头来呢，什么都做不好，就像上次那个讲座……”

古水的声音从白雾中飘了出来，飘进了我的耳朵，又载着我的思绪慢慢地飘荡，飘到了窗外，悠悠地向天边飘去。

那一年学校里突然兴起了一阵国学热，一夜之间人人都醉心于诸子百家，个个口中都是“之乎者也”。为了顺应学生们需求，学生会决定举办一场介绍中国文学史的讲座。他们在师生之间考察了许久，最终决定让古水做这个讲座的主讲人。

我是反对这个决定的。不是我不相信古水的学识，只是做讲座除了要饱读诗书外还要考虑听众的感受，语言要风趣幽默、清晰流畅、通俗易懂，演讲时要经常和他们作交流，最好是音调抑扬顿挫如同唱歌一般，这些古水恐怕是做不到的。

我找到古水时他正在宿舍里整理资料，他的桌子上堆满了那种书籍，地上满是散乱的白纸。这时他注意到我，“你来了，这天两天比较忙，就没和你联系。”

“是在准备讲座的事吗？”

“对呀，”古水推了推眼镜，“这件事比较重要，我要好好准备才是。”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看法，“我……”

“这是别人相信我才把这事交给我的，那么多老师都没找，偏偏选了我，我一定要做好才行。”

古水说话间露出了丝丝微笑，我已经明白他对这件事有多看重，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快乐。我实在是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你好好准备吧，我先走了。”

古水的讲座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我是古水，今天我简略地给大家介绍一下中国文学史。”

共 6404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古水君】这篇小说，用细腻的笔法，讲述了自己和“古水”的知音情结。小说透过两人的生活、学习点滴，用特殊的场景，如“雪夜相遇”，古水吟诗，两人成为知音，“古水讲座”等，把一位博学多才、胸有诗书，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才俊鲜活纸上。通过讲座，自己睡着，同学离席，从一个侧面，暗讽了时下不愿踏实读书，浮躁无聊等学界尴尬的现状。透过细腻的心理刻画，反映了古水与人透明坦诚，而自己却相比逊色。小说细腻的笔法、到位的心理刻画、特殊场景的渲染，鲜活了一位博学多才、坦诚透明、貌似不食烟火的“古水”君形象，实则暗讽时下浮躁、不坦然的人性劣根迹。是一篇呼唤踏实学风、坦然做人，值得深思的佳作！问好兰陌！荐赏！祝福春节快乐！【山水神韵：春华秋实】【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4: 6:08 问好兰陌！祝福你春节快乐！佳作连连！欢迎加入山水！

回复1楼文友：- 0 1 :49:17 老师辛苦了，过年时还在审稿，祝春节快乐

2楼文友：- 0 09:45:28 我也从回忆中渐渐地苏醒过来。已经六点多了，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到上海了。火车像一条孤独地长龙，穿行在广袤的土地上，越过大河，翻过高山，载着我向古水驶去。问好兰陌！祝春节快乐！

回复2楼文友：- 0 1 :50:4 文友你好，请问是喜欢这句话，还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回复 楼文友： 1 :51: 0 祝文友新年快乐

4楼文友：- 1 2 : 9:22 欣赏好的文字，如饮美酿！问好，兰陌！

回复4楼文友： 1 :50:25 感谢点评，祝新年快乐

5楼文友： 16:58:51 看了你的作品，觉得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值得我学习！加油！ 我以一纸文墨风流赋尽寥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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