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中草芥般的卑微生命
文章来源:沧州文学网 | 2019-12-31
摘要:一个人,或者说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无论这个生命是尊贵的,还是卑微的,都有终结的时候。但是作为一个农民,不论死的多么惨烈,不论生前多么勤劳善良,逝去后也只能无声无息地草草掩埋,犹如田野间的一株小花,默默地生长,默默地绽放,默默地枯萎,默默地败落,从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从来她没有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一样。 一个人,或者说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无论这个生命是尊贵的,还是卑微的,都有终结的时候。生老病死的规律谁也抗拒不了,这个的道理是任何人都懂的。但是,生命的长短也是大体有期限的,如果一个生命在不该终结的时候而戛然而止,不免让人唏嘘不已,扼腕痛惜。尤其是人,尤其是一个善良、勤劳、在家庭中起着中流砥柱作用的人如果英年早逝,更为让人痛彻心扉。
听到弟媳遭遇车祸的噩耗,我的听力突然迟钝起来,听不清大哥在里说了什么,我只喃喃地一句话反复问了两遍:“人啥样了?”、“人啥样了?”那端却不耐烦了:“别问了,快回来吧,人可能不行了”。慌张给领导请了假,驱车一路狂奔从单位回到新郑家中。给妻儿简单说了情况,妻子的眼睛立即湿润了,儿子显然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至少他觉得不会那样严重。但是,他接下来的几个动作还是显露了他急切与担忧。先是冲进卧室拿出他仅有的一张储蓄卡塞到我的手里,又飞奔到他开的小店里揣上仅有的几张百元大钞,就催促说:“别磨蹭了,快点回家看看吧”。
弟弟与弟媳的结合极具偶然性。二十年前,在我们偏僻落后的乡村早婚早育现象十分普遍,甚至时至今日这种状况也没有多大改变。十多岁时他们两个都是和别人定有婚约的,在他们渐次长大后,弟弟在与女友的交往中发现性格不合,双方协商自行解除了婚约,而弟媳的男友是参军后抛弃了她。虽然那时已经改革开放的年代了,但是在当时的农村、或者上朔到更早一些的七十、八十年代,男人如果参了军、或者“吃了商品粮”、地位稍微改变而抛妻舍子的现象仍然时有发生,这种现象在我们那贫穷的家乡并不奇怪,或者说是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那时弟媳在离家不远的一个私营伞厂上班,我们邻居的一个姑娘和她是同事。这期间媒人也给弟弟说了几个“媒茬”,但是人家不是嫌我家穷就是嫌弟弟模样不好,始终没说成。看到村里同龄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母亲更是整日苦眉愁脸,天天骂弟弟“不成材,是个一辈子打光棍的命。”一家人焦头烂额之际,邻居家的姑娘找到我母亲说:“奶,我给俺叔说一个吧,那妮俺俩在一起上班。哪天让他们见见面吧,成不成您可别埋怨我。”
就这样,不经意间月老的红线把一对年轻人的命运拴在了一起。在他们为期一年的谈恋爱期间,每次约会弟弟都会把我那当时不满五岁的儿子往自行车大梁上一按,怀揣着他就去了。
婚后的他们日子亦如祖祖辈辈那样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充满了艰辛。但是,他们对未来却充满了希望。一次我从矿上回家,我们哥俩闲聊,弟弟说:“哥,好针(弟媳的名字)说了,俺俩要好好干活,干出个样,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其实,我们知道,她是在憋着一口气,就是想让那个抛弃她的人看看,她的日子过的不比参军的人差。说起来容易做起了难啊,无技术无门路的农村人想过上好日子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坎坷在他们的大女儿出生就开始了。由于传宗接代思想的根深蒂固和所处坏境的影响,他们只想要个儿子“立住门户”。但是接连两胎都是女儿的降临彻底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那时的乡村计划生育抓的尤其紧迫,更有甚的是对违犯计生政策的家庭提出过“挖粮牵羊扒房”的极端口号。在他们拿出所有积蓄、借遍亲朋一次次把“罚款”送给别人、仍然房门被“工作队”踹开、口粮被拉走、母亲被吓病的情况下,弟弟喊来我们的舅舅、亲族长辈匆匆忙忙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父母分了家,万般无奈携妻带女离家出逃了。但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就在尉氏、通许、扶沟三县交界的一块菜地里安了“家”。该过春节了,望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妻子说:“那几口不知道咋过的?”我说去看看吧。我们在乡供销社买了两袋奶粉,踏着没膝的积雪,在寒风中瑟缩着寻觅了一上午才找到他们。那时没有等任何通讯工具,我们是按着弟弟给我们说的大致方位——弟弟出走后因拿锅碗瓢盆及米面油盐等生活必需品曾在一个深夜偷偷潜回家一次,地毯式搜索才苦寻到他们的栖身之地。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家”哟,依附着一个不深的沟渠,用枝枝叉叉的木棍、干枯的野草、废弃的塑料布搭建的一个地窨般草庵,里面铺着干草麦秸,一家四口人蜷缩在最靠里面的、堆在干草上的被褥里,秫杆和麻绳编结的庵门遮挡着刺骨的风雪,庵门里侧几块砖头支起的锅灶上落满了厚厚一层从大小缝隙里钻进来的积雪。弟弟看到我们立即埋怨起来:“恁俩来弄啥,恁大的雪。”望着弟媳紧紧拥在怀里不到半岁的二侄女,我心如刀绞地说:“过罢年跟着我上密县吧。”弟弟犹豫了一会,还是拒绝了。他说:“我不想连累咱家的人,咱都不好过,我给咱爹咱妈分家也是这个意思。再说大冬天这个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来,谁也想不到这儿还会有人住,他们找不到。你们就在家过个安生年吧。”就他们违犯政策超生这件事,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责怪他们。人的成长经历和所处坏境不同,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决不会一样。
苦日子终有熬到头的时候,经过他们夫妻两个的打拼,不几年就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前年还盖起了一座两层小楼。我们家里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和血汗换来的,其中弟媳的功劳最大。我的弟弟从小干农活都手头慢,比如割麦别人割两耧他割两拢还赶不上人家。弟弟给我说,前些年好针还责怪他,嘟噜他,后来看他实在不是耍滑偷懒的,除农活特忙的季节其余时间都让他跟着村里的小建筑队打零工,地里的活她全包了。弟弟曾多次给我说过弟媳的能干和精明,他说,你知道好针是咋干活的吗,她可真是一个有心机的人,她干活快,还可会算呢。你也知道,你我两家的地再加上我们租赁别人的地,加起来有近二十亩。每天别人起床的时候她在地里已经干了一歇活了,回家做罢饭打发孩子上学走,喂罢猪羊就又上地了,中午也是这样。后来孩子住校她干脆带上两个馍和水早上和中午都不回家了,晚上天不黑不回来,回来做饭、喂猪羊后还要写日记,从来没有间断过,家里不论多久的大小事她知道的都可清。为了多干活,她总是计算着咋快,比如在剔地里杂草的时候,她准备了短把铲子、长杆铲子和锄头几种工具,她留意着蹲着用短把铲子干多久会累,站着用长杆铲子干多久会累,侧着身子用锄头干多久会累,之后把工具放在不同的位置,一个姿势干累了就换工具,中间一刻也不休息。她说换姿势干活就不累。冬季场光地净了她还去村里的糕点厂打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有闲着的空。还有卖红薯秧苗,她能计算出秧苗一天长多长,几天可以剪一次。为此人家卖两茬她可以卖三茬,别人卖四茬她可以卖到六茬。弟弟不无自豪地说:“哥,咱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为了这个家,弟媳付出了她所有的能量。
去年,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在矿上给他简单举办了婚礼,弟弟他们两个不但赶过来参加了婚礼,还非得让在老家待待客,说孩子的婚姻大事不在家里热闹热闹哪儿行。等我们在选定的日子赶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座椅板凳,邀请到了亲戚邻友,请好了厨子师傅,买好了香烟酒菜,搭好了煤火灶台。酒宴之后弟媳又领着我的儿子儿媳——同时也是她的侄儿侄媳到族中长辈家一一叩头致谢,并说这是规矩,万万不能少的。当我对她的操劳过意不去的时候,弟媳佯装生气说:“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再说我家的三个孩子哪个不是我嫂陪我去医院接生并伺候我坐月子的。”不过,期间我还是惹弟媳生了一阵气。原因是我看到亲族里少了一个本家嫂子,我准备去请她来,但是弟媳立即阻止了我。原来是这个嫂子之前不久因邻里琐事曾在大街上辱骂了我的母亲,我说那事是那事,这事是这事,不请人家大理不通。弟媳一听真恼怒了,说:“哥,人家骂了恁妈,骂了你的祖宗几辈,你还要请人家喝酒,你有点骨气没有?再说她骂长辈就大理通了?”面对如此充满孝心的驳斥虽然我自认“大理不通”也只好作罢。弟媳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纷乱的思绪中我们回到了家门口。门口已挤满了乡邻,家里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妻子牵着儿子、女儿痛哭失声地快步走进屋去,预感到残酷现实已经发生的我没有勇气走过去,在门口向街邻了解事情的详情。原来,要强的弟媳为了搭乘别人的车去邻村卖红薯秧苗,早早料理好家务事就去了地里。回来的路上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急着赶回家的他们不由加快了速度,在一个转弯处他们驾驶的农用三轮车瞬间侧翻在路边的深沟里。待同行的人懵懵懂懂爬起来看到我的弟媳被压在车的下面时,哭天喊地四周却空无一人,慌乱中竟把120错打为110,错过了宝贵的救治时机。待听到消息的同村的大表嫂带领其他乡邻赶到现场时,120急救车也已来到,但是医生说瞳孔已经散大,没有了脉搏和气息,表示无能为力后即立即离去。
再残酷的现实也得面对。我走进屋内,看到头发蓬乱、满身泥巴、也是刚刚从睢县建筑工地赶回来的弟弟、还有他的三个儿女、其他亲属伏在安放在正屋中间的弟媳的尸首旁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已经年过七旬的母亲拉住我的手老泪纵横:“乖,咱家天塌了啊,我可咋活啊。”母亲又说:“听说你有了孙子,好针说家里添丁加口是大喜事,要操办酒宴,啥都准备好了啊。”一个弱女子,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农妇,在母亲的眼里却是我们家的“天”。我泪流满面却无言以对。
村红白理事会的人和族中长辈把我们弟兄叫在一起商议弟媳后事的料理。提到要请“响器”(唢呐班)的时候,族中长辈说要请两班,并说现在村俗都是这样,办丧事基本都请两班。再说好针干了一辈子了,这样“体面,花点钱也值。”弟弟边哭边说:“我不想听见‘响器’‘呜哩呜喇’的声音,就请一班吧。”但是最终还是请了两班。过去,人们请两班“响器”是为了寄托无尽的哀思,表达对逝者的怀念和尊重。那时的唢呐班都是家族式的,两班人马到一起也卖力地“别台”(竞技),也完全用乐器吹奏《云中游》、《驾鹤去》等忧伤的哀乐。但是现在的唢呐班已没有了旧时那个庄重,一个经纪人临时拼凑人马,内中人员相互走穴,他们相互熟悉应付了事,不但没有了“别台”的庄重气氛,而且形式和内容也不伦不类。果然,演奏变成了戏台,丧礼就在见惯人间悲欢离合、情感麻木不仁、以挣钱为目的的吹鼓手面无表情的吹奏中和一些穿着艳丽、浓妆艳抹、扭捏作势的所谓“演员”的女子的《抬花轿》、《吊打红娘》走腔跑调的唱腔声中杂乱地进行着。我觉得,请这样亵渎艺术所谓“民间艺人”不“值”,一点都不“值”。如果弟媳真的在天有灵,她决不想要这样的“体面”。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样的年代里弟媳生前没有留下一张照片,遗像竟是用身份证放大的。简陋的灵棚里弟媳的照片模糊不清,但是她的两眼却依旧那么专注地看着这个她热爱的、倾力付出一生的家。弥留之际弟媳一定有许多的不舍,可惜我们都没有及时赶到她身边,没有说上一句话。吊唁的乡邻络绎不绝,个别婶子大娘以长者的身份善意地安慰弟弟几句诸如“你要想开些”、“她就该操这多心”之类的话,大部分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叹息。想起许多因公伤亡的人,还能够得到或多或少的伤亡费,虽然多少钱都不能挽回逝者的生命,却总能弥补亡者家庭的生活压力。但是作为一个农民,不论死的多么惨烈,不论生前多么勤劳善良,逝去后也只能无声无息地草草掩埋,犹如田野间的一株小花,默默地生长,默默地绽放,默默地枯萎,默默地败落,从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从来她没有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一样。
三天的丧期弟弟一刻也不愿离开灵堂半步,不吃不睡,偶尔朦胧一会他就会惊醒,总是说他看见好针胳膊会动了,之后就是一阵大哭,谁都劝不下。送葬的时候他们刚刚十三岁的儿子注视着上书“范门杨氏好针之灵位”母亲的灵牌和遗像许久,狠狠地把“老盆”摔在棺材一角。
逝者已永去,一抔黄土,便是阴阳两隔。
共 459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很沉重的散文,因为它讲述的农村女子充满艰辛的一生。另外,此文也对农村的生活状况进行了叙述。的确,作者在此文中提到的自己的弟媳是勤劳善良而有骨气的,虽然在她年轻时她第一个男朋友对她很不公正。还有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铁血胡杨】【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7:58:5 楼主节哀保重。 铁血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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