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晶五环小说

站在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道轨消失在晨雾里。我已经很累了，也非常饿，女儿在我怀里也是如此。她今年六岁，是我的最爱，也是我那糟糕爱情的遗迹，她妈跟人跑了，三年前的这时候，也是夏天。我和女儿五天前到的北京，三天前开始回家，我们足足走了三天，本以为差不多到了，可家依然像晨雾里道轨通向之所，朦胧而又模糊。

如果不是女儿想看看水晶五环，我也不会到北京来。三年前，奥运会上的水晶五环缓缓升起，也把我女儿深深吸引，她那时三岁，她妈还没跟人跑，她就吵着要那东西。我也知道，水晶五环很美，可它不能拿来送给女儿，它不是一件礼物。它非常大，当然女儿根本就不了解。她一想起来就问我——“爸爸，什么时候给我买水晶五环？”我说：“咱们这儿没有卖的。”她问：“哪儿有卖的？”我说：“北京有。”女儿说：“那就去北京买。”这对话出现在她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她妈已经跟人跑了。也许，她觉得水晶五环的魔力可以帮她见到妈妈。当她不想水晶五环的时候就想她妈妈，还是想她妈妈多。她问我：“爸爸，妈呢？”我说：“出远门了，过几天就回来。”然后她就默不作声。她经常问她妈，有时候问完她妈就问水晶五环，也许她就是这么把她妈和水晶五环联系起来的。如果看到水晶五环，她妈就回来。谁知道呢，也许她就是这么想的。

这是她三年来的愿望。我必须带她去北京，就算北京现在没有那个水晶五环了，她看到没有，也许就能了却此愿。我要带她去北京，为此我准备了五千块钱。我让我妈帮忙照看一下商店，于是怀抱女儿，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那是五天前的早晨。我对女儿说：“咱们去北京喽，看水晶五环去喽。如果卖就买，不卖就看看行不行？”女儿说：“好。北京那么大，一定有卖的。”她也知道北京大，只是不明白北京为什么大，就像不明白首都和小镇有什么区别。

女儿很乖，在火车上也很乖，现在在我怀里也很乖。她是我的最爱，是我爱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她那么美好，我的精灵，我的公主，我不能让她失望。水晶五环一定有，在某一个小商店里放着，一个精美的模型。

女儿以前很喜欢玩躲猫猫的游戏。她当老鼠，我当猫，她藏起来，我来找她。有一天，我对她说：“咱们别玩这个游戏了，这是个不好的游戏。”她说：“怎么了？”我说：“玩木头人也别玩这个，听话。”她以后就不玩这个游戏了，她当然不懂为什么。那天我看，看到南方某个地方的监狱里也玩这个游戏，可是把人玩死了。这本来是个好游戏，可是被他们毁了。我不想让女儿长大后知道小时候玩的是一个杀人游戏。躲猫猫在我眼里成了邪恶的词汇，我不想让它跟女儿沾边。

我也不再做俯卧撑了，当这个名字出现在杀人现场。当女儿在我们商店里玩，有人来打酱油，她问我：“刚才那个人来买什么？”她总是有很多问题。以前我总是回答——“他买的盐”，“他买了一个本子”，“他买了一瓶可乐”，“他是来打酱油的”。现在我不说打酱油了，我说：“他买了酒。”

外面世界的所有邪恶的词汇，我都不在女儿面前提起。我也常对她讲外面很多坏人。她问我：“什么是坏人啊？”我说：“把小朋友卖掉的，不让他们见爸爸妈妈的是坏人。建房子，让叔叔阿姨花一辈子的钱去买的是坏人。拿了大家的东西归为己有的是坏人。总之啊，坏人很多。”她眨着眼睛问我：“好人哪？”我说：“爸爸是好人。”她又问：“妈呢？”我说：“你妈生你是好人，可你妈走了那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就是坏人。”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就不再问了。

她妈跟一个什么样的人跑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知道她妈跑了也就是了，没有必要知道让她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妈觉得我没钱，可她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也他妈的太狠心了。很多时候，每当夕阳西下，夜晚来临，商店要打开门灯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她妈，我总会骂一句：“她妈也真他妈的太狠心了。”

我的宝贝女儿，一下子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我想再给她找个妈，但是后妈毕竟不是亲妈。后妈也许对她比亲妈还狠，我就想还是算了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她好。我的女儿，笑起来太好看了，我的小天使，我的快乐之源。每当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纯净起来。像她那般的纯净，是我所追求的目标。

我要做一个纯净的爸爸。一个对她说话时，问心无愧的爸爸。不汗颜不纠结的爸爸。我克制欲望，是人都了解，欲望会把一个人弄得很糟糕。我克制欲望不去想女人。我不想女儿看到我和别的什么女人来往，我要让她知道我只有她妈，她妈只是出远门了。我不会去红灯区，我如果去了，在心理上无法面对女儿。我不想让她长大后怀疑，她的爸爸是不是去过红灯区。我不看任何暧昧的文学，电视里出现一男一女独处的镜头，我就换台。我读《资本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金色的鱼钩》，我唱红歌，我要让女儿知道她爸爸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至于是不是有利于人民的人，我想，只要不做不利于人民的人就好。我希望女儿长大后生活在一个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国家里，在她的有生之年，能赶上共产主义。

她问：“共产主义什么样？”我说：“共产主义社会你妈出了远门很快就能回来。我说的那些坏人都不见了，你想要的水晶五环，我们家里就有卖的。”她就对共产主义社会充满了憧憬，我知道，她想要的是水晶五环。

我也想过共产主义社会是社么样的，至少她妈不再跟人跑了，共产主义社会里也没有骗她妈跑的那种人，那时候理性的光辉会普照感性的世界。没有人再受本能的支配。小三不见， 消失。

我们到了北京站，在那里上了去长城的旅游车。我说我要去鸟巢，那人说只去鸟巢有什么意思，去了长城，去了故宫，去了天坛，再去看鸟巢。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行程。我也没住过宾馆，也没吃过很贵的饭。总之吧，当我站在鸟巢前，身上只剩１００块。那是第二天的下午。我五千块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没了。这样说，她妈跟别人跑是不是有情可原？另外我读书太多，读《道德经》《论语》《易经》，而我又容易记混，常常张口：“子曰；‘道道道，非常道，伏羲伏羲，八卦生万物。’”她妈的头经常因为这些话就大了。坏人，他们是坏人，好人绝不会让我的钱没的这么快。

太阳西下，原来北京太阳落山也有一样的黄昏。我和女儿在鸟巢外呆了有一个小时了。里面正举行演唱会，一百块都不够一个人的票价。我刚到这里还跟女儿说：“水晶五环就要看到了，你看天快黑了。”可进去有人收票。我说：“什么票？”他说：“演唱会的票。”我说：“我不知道有演唱会，我就想进去看看。”那人说：“别捣乱。”我说：“鸟巢是大家的，为什么收费，为什么允许有人在这里开演唱会？”那人直接把我推开，对进门的人说，“都把票摆好。”我对女儿说：“咱们进不去了。”女儿说：“里面有水晶五环吗？”我说：“以前有，今天没有了。”女儿见我伤心，就说：“不看水晶五环也行，有大脚印吗？”我说：“大脚印也没了，有可能有烟花。”我抱着女儿坐在广场上，等着烟花出现。烟花真的出现了。女儿说：“烟花后面就有水晶五环。”这时候，我四下看看，在水立方那里有一个巨型的五环装饰，我赶忙指着那里让她看：“水晶五环。”女儿也说了一句：“水晶五环。”女儿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其实买一盘奥运会开幕式的碟，在家也能看到水晶五环。女儿想来北京，也许是我也想来北京——北京治安好，北京坏人少。

第二天，身上还有几十块钱，火车票都买不了。而我这个人又不想求助于别人。这道理很简单，我对他人都比较失望，我读过萨特的书，萨特说：“他人即地狱。”当我五千块钱地狱般的没有了后，我就铁了心走着回一千里外的家。

我对女儿说：“爸爸带着你走着回家吧，可能要走很长时间，如果你听话，就会很快到家”女儿说：“我听话。”我说：“那我们顺着铁路走。”我们坐公交在北京站下车，就顺着铁路朝南走，就这样走了三天。走了一上午我们就没方向了。都说铁路是直的，可铁路也有弯。钱第二天就没了，第三天我们一点东西都没吃。于是到了第四天的黎明。女儿饿坏了，作为他爸，我不能向警察寻求帮助，因为我对她说过：“你记住‘我爸是武钢’比‘我爸是李刚’还可怕。”

女儿搂住我的脖子，我用手拖住她，她在清晨的薄雾中睡着了，她从夜里一直睡到现在。此刻一个铁路工人向我们走来，后来这个工人帮我们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把我们送上火车，还给了我们一百多块的零钱。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看你们转了一晚上圈儿了，怎么了这是？”我问：“这是哪？”他说：“这里是北京。”我感慨着北京如此之大中被他带到自己休息的值班室，询问了我何以出现在这里的问题，随后他提供给我上面的那些帮助。

火车要开的时候，女儿看着工人伯伯和我们招手，对我说了一句话：“爸爸，那个工人伯伯是水晶五环。”我想了想，对她说：“对，他就是水晶五环。”

２０１１年６月１４日手稿

２０１１年６月１５日电子稿

２０１４年１１月２日修改

共 48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的这一篇小说颇有现实意义。水晶五环，可以说是女儿期待着看到的事物。一位单亲家庭中的父亲，带着一个女儿，在女儿母亲跟人跑了之后，怀揣着五千块钱去往北京，满足女儿看水晶五环的愿望。期间，这名父亲对于女儿的教育，穿插着一些对社会中的讽刺，即便是到了鸟巢之中，也没有有看成水晶五环，因为有人在里面举办了演唱会。这样的结果，无疑是让人唏嘘的。反倒是坐在广场上，看着烟花，看着水立方这边的水晶五环，终于满足了女儿的愿望。小说结尾，因为花完了钱，而逗留在北京的铁路线上，遇到一位铁路工人的资助，才顺利返家。在女儿看来，这名铁路工人就是水晶五环！这样的象征意义，忽然的就让全篇的文字，好和坏之间，变得分明起来。。——履泽【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09:4 :04 非常不错的小说，期待更多精彩。

2楼文友： 00:27:21 【江南约稿】同期同题七期《当时只道是寻常》，欢迎参加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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