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豆腐山短篇小说

有人告诉在邻居门洞里打牌的生元说，你表第聚元在和人打架！就在城墙下边。

生元把牌塞到一个看客手里，提了一块砖头朝城墙边走去。

太阳灰蒙蒙的，像掉在土里的一块大蛋糕。生元边走边琢磨，聚元怎么会和人打架呢？快到城墙边时，没有看到围观的人群，一股旋风刮过来，聚元眯起眼睛，用砖头拍着一只手，拍得手心痒痒的，继续往前走。

城墙其实老早就拆了，拆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但它还是顽固地保留在鸟镇人的记忆中。现在鸟镇的人骂人还会说，你的脸皮像城墙一样厚。而且，鸟镇从来没有见过城墙的小孩们也会指着这个地方对你说，这儿就是城墙。

生元没有看到打架的聚元，他只看到聚元的豆腐桶一只挂在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上，一只滚在地上，像旧时女人跳河前摆在河边的两只鞋子。他想，这家伙还闹出大动作了。

生元出了城墙，看见聚元一个人蹲在一堆碎砖石旁，上前问明白原因，却是村上一个泼皮说他夏天做豆腐时，里面掉的都是汗，恶心。为这，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生元感觉聚元很丢人，为屁大一点事打起来。

他扶起聚元的车子，朝里面瞧了瞧，只剩下一块豆腐了，说，你表嫂正好让我今天买豆腐呢，我买下好了。

聚元抱住头“哇”一下哭了。

生元拍拍聚元的肩膀，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聚元只是哭。生元惦记着自己的牌，小声说，我晚上去你家送豆腐钱。

二

晚上。生元提着一瓶酒到了聚元家，一连喊了三声，屋里没人应。生元腾腾走进屋里。聚元的儿子富贵躺在炕上一动不动，闺女栓栓用一团面在他身上滚来滚去。生元想，聚元家出了什么事？他大声吼，聚元。聚元的娘驮着90度的腰从灶坑里站起来，大声说，聚元出去了，又认出了生元，说，你是生元吧？坐呀。生元叫了一声妗子，看见她怀里的小孩噙着她的 像含着一只葡萄干，把脸扭过去，问，桂芝不在？聚元娘说，聚元说她回娘家去了，也是的，这么多孩子，这小的还要吃奶，聚元又要做豆腐。生元的头嗡地响了一下。他说，聚元不在，我走了，这瓶酒给他留下。我白天买豆腐还没给他钱呢，也给你留下吧？生元掏出一元钱放在炕上。在炕上玩的两个孩子一下都机灵了，跑过来抢这一元钱。

生元不知道该去哪儿找聚元。住在一个村子里的表弟，以为有什么动静互相都知道，可桂芝不在自己不知道，聚元现在在哪儿自己也不知道。成天听见聚元吆喝卖豆腐，能去哪儿呢？

聚元也是，怎么就能让桂芝回娘家呢？记得和大疤他们去贵州接桂芝她们，上了路就没有把她们当人看，那些姑娘们很快让他们糟蹋了，但桂芝留了下来。他准备让桂芝给聚元作媳妇，桂芝的屁股大。妗子说要给聚元娶一个生育能力强的。那些女子被她们卖向四面八方，桂芝留在了鸟镇。他叮嘱聚元千万不能让桂芝回娘家。

这个窝囊废！要不是大疤在监狱里死了，他也得跑呢！

聚元听见生元喊自己，没有应，他其实这时就在院墙外蹲着。桂芝回了娘家快一月了，说好走半个月的。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拦住她。生元说过，千万不能让桂芝回娘家。但两人过了已经快７年了，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豆腐，挣的钱全为这个家，他做的豆腐简直可以成为一座豆腐山，为什么桂芝就不搁记这个家？想到做豆腐，聚元站起来，他今天还得把豆子泡好呢！

三

聚元进了门。栓栓正抢到那一元钱，富贵抱着她的腿号啕大哭。聚元扇了栓栓一巴掌，栓栓也在炕上号啕大哭起来。聚元又在她屁股上扇了一巴掌，栓栓不哭了。

聚元一看见栓栓就生气。富贵五岁那年，一天卖豆腐回来，门口围着一群人。他以为家里出事了。拨开人群，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站在门前，说要找她娘。他娘挡在门口，那时她的背还能抬起一点。聚元透过他娘的背，看见桂芝站在地上抹泪。聚元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个小乞丐似的女孩是桂芝的孩子。但桂芝也不说话，女孩站在门前也不走。后来，天黑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成群的蚊子一团一团云一样堵在门口。聚元一拍就是一巴掌，但蚊子根本不见少。聚元泡豆子去了。他想那么多蚊子叮门口的那一个女孩，她用不了多久就会走的。等他泡好豆子出来，看见桂芝和那个女孩站在一起。聚元叹了一口气，进屋去了。桂芝拉着那个女孩进了屋，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

聚元鞋也没脱上了炕。后来，桂芝把身子蹭了过来。聚元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桂芝说，让栓栓给咱看富贵。

栓栓来了他家后，先是村主任来了让他交计划生育罚款。聚元说栓栓不是他的孩子。村主任嘿嘿笑了一下，不是你的孩子，大老远来住你家不走，还叫桂芝娘。别人的孩子不会叫桂芝娘吧？我可以不管你，可乡里管计生的能不管你吗？聚元提心吊胆等乡里管计生的来罚他的款，每天卖豆腐都不敢经过乡计生院的门。有一次，在乡里做饭的大师傅要买他几块豆腐，他竟装作没听见，骑着车子一个劲地往远走。后来，县里普九，乡里管教育的查到他头上，要他拿出栓栓的初中毕业证。栓栓没有初中毕业证，被弄到乡里的补习班去学习。等上边检查普九的人走了，补习班也解散了，但他却花了１５０元钱，那些人比强盗都厉害。再后来，人口普查，栓栓是黑户，上户又让他花了一笔钱。这下，他松了一口气，栓栓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女儿。但栓栓像一只喂不熟的狗，从来不叫他爹。后来，他又有了自己的女儿，这次因为是三胎，结结实实让罚了一大笔钱。聚元提起栓栓就唉声叹气，他不知道世界上怎么还有栓栓这种孩子。他只能更早地起来做豆腐，做豆腐。光一个栓栓，他就把一块山一样大的豆腐没了。

四

那次栓栓跑来，生元也去看了，他不相信栓栓是桂芝的女儿，明明桂芝是一个黄花闺女嘛！但栓栓后来就留下来了，管桂芝叫娘。生元想这世界也太没有道理可讲了，可他还是不明白聚元为什么让栓栓留下？

后来，桂芝的肚子又大了，有了和聚元的女儿。栓栓就显得多余。人一多余，容易生闲事，她成了桂芝和聚元吵架的导火线。

生元想，聚元就是命不好，做了那么多的豆腐，要是念经的人烧了那么多的香，可能佛也成了，可他连个媳妇也娶不过。他每天做豆腐，没有半点不良嗜好，鸟镇的人们谁不夸他是个好青年呢！可那些姑娘们一个一个都嫁了别人。好不容易买个贵州的媳妇，哎，还留下个不明不白的闺女，这算哪回事呢？生元现在不知道栓栓算聚元的什么。

聚元也不知道，栓栓现在算他的什么？他每天回了家就要看到这个家伙，咬着指头，一声也不吭，精瘦精瘦像个鬼。

当初桂芝回娘家的时候，他不愿意。桂芝说，你还怕我不回来吗？栓栓还在咱们家呢！我不回来，她怎么办？聚元听了挺有道理。他把家里的2000元钱让桂芝拿上，让她探望了爹娘就回来。

桂芝临走之前，把他们的小女儿亲了又亲，还叮嘱栓栓照顾好弟弟妹妹。聚元看得心里热乎乎的，他说，桂芝走了以后，一定要照顾好栓栓。

聚元心里很难受，村里发生这样的事好几起了，怎么外地的女人说走就能走呢？她们不想她们的孩子吗？他的小女儿哭了，85五岁的老娘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干瘪的 哄她。聚元喊，栓栓，栓栓。栓栓不应，聚元叹了一口气，笨拙地站起来去沏奶粉。

五

桂芝走了，栓栓知道她是不会回来了。那年桂芝让她来这儿的时候，就说一两年之后会走的。桂芝告她怎样乘车，又给她寄足路费，让她在前一个小站下车，再走过来。她记得几次换车，换得她晕晕乎乎的，下车之后，就开始沿着铁路往前走。那一站路可真长啊，她老是担心走不到。后来，看见了鸟镇。桂芝说过了城墙再怎样怎样走。可她怎样也找不到城墙。天快黑的时候，她问了一位大妈，很热心地就把她领到了桂芝门前。后来就来了很多围观的人。那个老太太拦住门不让她进。聚元回来的时候，用自行车带着两个大桶，一看门前面的阵势就傻了。栓栓知道她会在这儿留下的。桂芝那女人真鬼。

刚才聚元喊她，她不答应。桂芝在的时候，她就不答应，她知道桂芝不高兴，可她怎么能叫聚元爸爸呢？这个男人，除了在她来的第一天因为怀疑她不是桂芝的女儿注意过她，就不再怎样把她当回事了。他带着双大桶，浑身都是劲，那么一大堆豆子几下就弄成白白嫩嫩的豆腐了。可桂芝不喜欢他，桂芝说他蔫巴巴的，整天像驴一样就知道推磨。现在，桂芝不在了，她更不会答应了。

其实，聚元刚才拍在她屁股上的两巴掌，也不怎么疼，但她就放声哭了。她喜欢看聚元手足无措的样子。但聚元的心思不在她身上，皱了一下眉头就走开了，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注意她，她感觉自己白天像一只蝙蝠，晚上像一只鸡。桂芝走了，她是桂芝留下的惟一私人东西，聚元会每天看着她，怕她跑了吗？

桂芝让她抽空就偷偷往出跑，跑出来给她打。她贵州老家姊妹多，生活很苦，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桂芝让她来，她就来了。桂芝虽然是聚元买来的，但一家人谁都宠着她，在家里说一不二，现在桂芝走了，她也走吗？可她要是不走，留在这儿算什么呢？栓栓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六

聚元看见栓栓睡着了，叹了口气，桂芝说走就走了，留下这么个女孩。这个家伙不声不响的，把她当人质吗？聚元仔细端详起栓栓来。栓栓可能刚做了个梦，笑容还挂在嘴边。聚元觉得这都是假的。他对桂芝那么好，可她就走了，拿了他2000元钱就走了。栓栓的笑容也是假的，她醒的时候为什么不笑呢？刚才还打了她两巴掌呢！现在她妈妈走了，她有什么理由笑呢？聚元看了半天，也没有从栓栓脸上看出半点和桂芝一样的地方，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月光摇晃着窗外的树枝，发出哗哗的响声，好像下雨的声音。已经立秋了，天气还这样闷热。聚元不知道南方的秋天是否也像这样？桂芝来了７年，一到秋天，就说不喜欢这样的日子。聚元不知道日子和日子怎样就不一样，他只知道把每天的豆腐都做得一样好。

看样子桂芝是不会回来了，明天还要去卖豆腐，豆腐当天卖不出去就坏了，天气这么热。栓栓谁来看呢？她不会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又走了吧？聚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后来困了，就睡着了。

七

早上，聚元起来做豆腐。

栓栓醒来时，枕边放着一元钱。聚元说，给你的。说完这句话，聚元就去收拾卖豆腐的东西。聚元想通了，要想不让栓栓走，只能对她好。栓栓不走，或许桂芝会回来，要不，她把栓栓留在这儿算啥呢？

栓栓见到这一元钱很欢喜，刚有了留下来的想法，聚元就对她好了。栓栓小心地把这一元钱折好，放在袜子里面，又小心摸了摸，然后飞快地穿衣服。穿好衣服，跳到地上，那一元钱刺得她的脚心痒痒的，好舒服。

聚元出了门刚跨上自行车，就遇到了生元。生元说，出了事也得和我说一声呀，不声不响的，也不怕屁崩死你。聚元脸涨得通红，嘴里喏喏了半天，迸出一句话，你去干什么？生元有些生气地说，我去帮你看着栓栓呀，总不能让她也跑了。

聚元卖完豆腐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门口坐着一大群人。心里一惊，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桂芝走了之后，他一直瞒着娘。现在，娘知道了？又想，可能是桂芝回来了，她怎么能不回来呢？

到了门口，才看见是一伙人在他门前玩扑克。生元说，鸟事也没有，哪能闲坐住。有人邀请聚元来玩，聚元赶忙摇头。

以后的一段日子，生元每天邀一些人来聚元门口完扑克。聚元心里也踏实了些，但想还是笼络住栓栓些好，万一她半夜里爬起来跑了呢？

八

后来，聚元忍不住了，因为他一回家，别人就邀他玩。聚元看到这些人生活得逍遥自在，他就试着玩了一会儿，生元在旁边给他支招，他居然赢了5元钱。赢钱的感觉真好，关键是玩牌的时候，什么忧愁都忘了，他想怪不得这么多人每天玩牌呢！

以后，聚元卖完豆腐回来，就蹲在这儿看打牌，他不敢经常上场，因为输了钱他晚上睡不着觉，那时候烦恼就成倍地来了，简直像蚊子，一团一团的。但缺人的时候，他就主动上场，他想总不能让别人玩不成吧？他玩的时候，富贵就凑在他身旁，隔一会儿问他要５毛钱。聚元怕他缠得影响打牌，一般情况下一要就给了，但输的着急的时候，他再来缠就揍他。

玩牌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聚元害怕牌局早早散了，从家里给外面接了一个大灯。一到晚上，附近那些不愿早睡的男男女女就凑过来玩牌或看别人玩牌，热闹极了。家里的一些小事，像做饭、哄孩子、泡豆子聚元就推给栓栓做。

现在，栓栓在聚元家里感觉好多了。自从那天聚元突然对她好起来之后，一直对她很好。聚元让她干活她很高兴，尤其是泡豆子，以前桂芝弄聚元都嫌她弄不干净，现在就让自己干了。栓栓想不到桂芝走了之后，才有了她的今天。她每天尽量把活干得利利索索，也不再和富贵吵架，还像亲姐姐一样照顾他。她愿意像这样生活下去，一直就是这样。

共 7088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以一个被贩卖的女人桂芝的一次回家串起了整个故事，反映了贫穷地方的女孩的情感以及生存状态。从贵州贩卖来的桂芝，嫁给了卖豆腐的聚元，聚元对她很好，她却回了老家准备不回来，而那个叫栓栓的女孩自己从贵州坐车来到聚元家被桂芝说成自己的孩子，桂芝走了，让栓栓也找机会走。现实的状况是：栓栓在聚元让她干活时觉得自己很重要，于是准备不走；而桂芝在自己曾经魂牵梦萦的家里也难以再住下去，因着栓栓娘的逼迫，因着嫂子的冷言冷语以及娘让她找人家的关心。贩卖桂芝来的聚元的表哥生元想把栓栓卖掉补偿一下聚元的损失；栓栓接了桂芝想回来的却对聚元隐瞒；聚元则拒绝表哥生元要卖掉栓栓的计划。小说将层层叠叠的人物的内心矛盾淋漓尽致呈现出来，让人觉得出乎意料细品又在情理之中。聚元与桂芝生活的七年，做的豆腐可以堆成豆腐山，期间积累的情感呢？不言而喻。因为被贩卖，桂芝尽管过得很好也要想法设法逃走，但回到贫穷的家乡又将何去何从？她的想着返回又何尝不是因着贫穷的逼迫？爱情，尊严，都业已被贫穷打倒。一篇反映贫穷地区女孩生存状态的小说，真实的人物心理，出乎意料的故事结局，都深刻地反映了严肃的社会问题。力作，荐阅。【：风逝】 【江山部·精品推荐140 240018】

1楼文友： -2 21:47:46 感谢杨老师将文字安放流年，遥祝写作愉快！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楼文友： -24 12:42:0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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