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散文富甲天下的讹误

《水浒传》里，那个著名淫棍西门庆想要勾搭潘金莲，请王婆帮衬。王婆向西门庆开示了泡妞的五字真言：潘、驴、邓、小、闲（潘安的貌，驴儿大的行货，邓通的财，小心眼，闲工夫）。其中的邓，指的是要拥有邓通那样富有的钱财。

民间传说中的历代富豪，汉邓通、晋石崇，是排在前二位的，都说他俩富甲天下。当然，石崇的豪富，的确是名震天下。

因为，石崇曾经担任荆州刺史，专门干着亦官亦盗的勾当，赚钱从来不垫本钱（《晋书》记载：崇颖悟有才气，而行侠无行检，在荆州，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

这种抢劫方式的致富，使石崇迅速地富可敌国。所以，他能够与晋武帝舅父王恺斗富获胜。这两人斗富的状况，按照《晋书》记载，兹录于下：

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嫉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绝俗，光彩曜日，如恺比者甚众。

晋武帝为了帮助舅父把石崇比下去，将皇宫中二尺多高的珊瑚树送给王恺。王恺以为这下可以获胜了，没想到，石崇竟把珊瑚树打碎了，让王恺到他家看他拥有的三四尺高的六七株珊瑚树。这就是很明显地说明了石崇比皇宫更富有！

邓通，是拥有了铜矿山，可以自己铸造钱币的。可想而知，铜钱就是他家铸造的，哪能不富甲天下呢！

然而，按照史料记载，邓通乃是“财过王者”。在此同时，另外还有“富埒天子”之人。因此，邓通实实在在的算不上是富甲天下。

并且，西汉初期，富豪甚多，有名的都被《史记·货殖列传》记录了。

兹录《货殖列传》中的富豪榜于下：

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钟计。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此其章章尤异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此皆诚一之所致。

简要说明当代千里范围内那些贤能者之所以致富的情况，使后世的人得以考察检阅。

川蜀之地的卓氏，他的祖先是赵国人，靠冶铁致富。秦国击败赵国时，迁徙卓氏，卓氏被虏掠，氏族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推着车子，去往迁徙的目的地。同时被迁徙的人，稍有多余钱财者，便争着送给主事的官吏，央求迁徙到近处，近处是在葭萌县。只有卓氏说：葭萌地方狭小，土地瘠薄，我听说汶山下面是肥沃的田野，地里长着大芋头，形状象蹲伏的鸱鸟，人到死也不会挨饿，那里的百姓善于交易，容易做买卖。于是，他反而要求迁到远处，结果被迁移到临邛，他非常高兴，就在有铁矿的山里熔铁铸械，用心筹划经营，他迅速发展的财势很快就压倒了滇蜀地区的居民，以至于富有到了奴仆多达一千人的地步。他在很广大的田园水池之间尽享射猎游玩之乐，可以比得上国君。

程郑，是从太行山以东迁徙过来的俘虏，经营的也是冶铸业，常把铁器制品卖给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他的财富与卓氏相等，与卓氏一同住在临邛。

宛县孔氏，他的先祖是梁国人，以冶铁为业。秦国攻伐魏国后，把孔氏迁到南阳。他便大规模地经营冶铸业，并规划开辟鱼塘养鱼，组织成群结队的车马，经常游访诸侯，借此牟取经商发财的便利，博得了游闲公子乐施好赐的美名。当然，他的赢利之多，大大超出施舍花费的那点钱，名气又胜过吝啬的商人，他家中的财富多达数千斤金，这使南阳一带的生意人全部效法孔氏，便都显得从容稳重、举止大方。

鲁地的民俗节俭吝啬，曹邴氏尤为突出，他靠冶铁起家，财富多达上亿钱。然而，他家父兄子孙都遵守这样的家规：低头抬头都要有所获得，一举一动都不要忘了求取利益。他家租赁、放债、做买卖，遍及各地。由于这个缘故，邹鲁地区有很多人丢弃儒学而追求发财，这都是受了曹邴氏的影响。

齐地的风俗是鄙视奴仆，而刀间这人却偏偏重视奴仆。凶恶狡猾的奴仆是人们所担忧的，唯有刀间收留并使用那些奴仆，让他们追逐渔盐商业上的利益，或者让他们乘坐成队的车马，去结交地方官员，并且更加信任他们。刀间终于获得他们的帮助，致富达数千万。于是，人们说：与其出外求取官爵，不如在刀家做奴仆。说的就是刀间既能使豪奴自身富足又能为他竭尽其力。

周地的居民原本就很吝啬，师史尤为突出，他以车载货往返运输赚取钱财，车辆数以百计，经商于各个郡县以及诸侯国之中，无所不到。洛阳街地处齐、秦、楚、赵等国的中心，行商坐贾的风气使街巷的穷人在富家学做生意，时常以自己在外经商时间之长相互夸耀，屡次路过乡里也不入家门。因为善于筹划任用这些一心求富的人，所以师史能够致富达七千万。

宣曲任氏的先祖，是督道仓的守吏。秦朝败亡之时，豪杰全都争夺金银珠宝，而任氏独自用地窖储藏米粟。后来，楚汉两军相持于荥阳，农民无法耕种田地，米价每石涨到一万钱，任氏趁机出卖米粟，富豪们的金银珠宝全都落到任氏手里，任氏因此发了大财。一般富人都在富贵时争相奢侈，但是，任氏委屈自己，尊从别人，崇尚节俭，致力于农田畜牧。对于田地、牲畜，一般人都是争着买那些低价的，任氏却专门买进贵的好的。任家一连好几代都很富有，但他家制定了规约：不是自家种田养畜得来的物品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不许私自饮酒吃肉。以这规约做为乡里的表率，所以他家的富有使当今皇上也为之表示尊重。

边疆地区开拓之际，只有桥姚已经拥有了马千匹、牛二千头、羊一万只、粟以万钟计算的财产。吴楚七国起兵反叛中央朝廷之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从军出征，需要借贷有利息的钱，高利贷者认为列侯封君的食邑和国都全在关东，而因为关东战事的胜负尚未决定，没有人愿意把钱贷给他们。只有无盐氏拿出千斤金放贷给他们，其利息为本钱的十倍。三个月后，吴楚被平定。一年之中，无盐氏得到十倍于本金的利息，以此致富，达到了与关中富豪进行对比的境况。

关中地区的富商大贾，基本上都是姓田的那些人家，例如：田啬、田兰。还有韦家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家产也达上亿，以上这些人都是赫赫有名、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们都不是有爵位、封邑、俸禄或者靠舞文弄法、作奸犯科进行发财致富，全是靠着根据实际形势埋头苦干、进退取舍都能随机应变从而赢利，以经营人们认为枝末的事业而致富，用购置田地巩固根本的做法守住财富，以强而有力的手段获取一切，用文明方式维持下去。致富方式的变化是有规律的，所以值得认真的学习、研究。至于那些致力于农业、畜牧、手工、山林、渔猎或经商的人，凭藉权势和财利而成为富人，大者压倒一郡，中者压倒一县，小者压倒乡里，那更是多得不可胜数。

精打细算、勤劳节俭，是发财致富的正路，但想要致富的人还要出奇制胜。种田务农是笨重的行业，秦杨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墓本来是犯法的勾当，田叔靠它起家。赌博本来是恶劣的行径，桓发靠它致富。行走叫卖是男子汉的卑贱行业，雍乐成靠它富饶。贩卖油脂是耻辱的行当，雍伯靠它挣到了千金。卖水浆是小本生意，张氏靠它赚了一千万。磨刀本是小手艺，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卖羊肚儿本是很简单而且微不足道的，浊氏靠它富至车马成行。给马治病是浅薄的小术，张里靠它富到击钟佐食。这些人都是由于心志专一而致富的。

这个富豪榜，在财富计算上，一会儿金，一会儿钱，搞不清那些只说了千万、上亿数额的到底是金还是钱？例如，卖浆张氏千万，安陵杜杜氏巨万。

排在第一位的是“拟于人君”的临邛卓氏，那就是后来汉武帝时代卓王孙的家族。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私奔，是一件千古传奇的风流韵事。因为卓家太富了，所以，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私奔之后，一起开了间酒店，卓文君亲自掌柜，卓王孙引以为耻。他卓家的田园广大得可以骑马射箭进行围猎，仆人有上千个，居然女儿沦为店家商妇！

第二位是“富埒卓氏”的临邛程郑。第三位宛孔氏只是富达数千金。富达亿金的无盐氏可以与关中富豪相比。关中富豪仅姓田的就有田啬、田兰。

因为无盐氏的亿金，指的是一亿斤当时叫做金的合金铜。那时的一斤金是一万钱，亿金就是万亿钱。拥有亿金只是关中富豪的地步，而对于关中富豪并无“拟于人君”的说明。可见，关中富豪不如临邛卓氏。

明确说明了“拟于人君”的卓氏又跟程郑是同等的富有。这就让我们根本无法知道卓氏、程郑的具体财富是多少？也无法确认哪位富豪是富甲天下？

估计“拟于人君”跟《汉书?食货志》以及《史记?平淮书》记载的吴王刘濞的“富埒天子”差不多吧。那么，《汉书?食货志》、《史记?平淮书》里“财过王者”的邓通，就比刘濞、卓氏、程郑，差了一个很大的档次。在史书里，天子、王、侯的分别，是很严格的。王者，在当时，是跟吴王刘濞同等爵位的人。

邓通的成为富豪，是两条途径。一是汉文帝赏赐他十几次的钱总计上亿，二是拥有了一座铜矿山可以铸钱。

赏钱上亿，其实并不多。文帝初年，曾经一次性地赏赐多位大臣：封太尉周勃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将军灌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硃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金千斤就是钱十亿。邓通所接受的那点赏赐，即使按二亿钱来算，也只是典客刘揭的五分之一，是太尉周勃的二十五分之一。

铸钱，在当时也不怎的。虽然，对于盐、铁、矿产、铸钱被国家垄断的时代而言，能够掌握铜矿山铸造铜钱，那是绝对极其历害的致富之道了。然而，西汉初期，允许老百姓铸造钱币的政策，一共颁布了两次。第一次是汉高祖初年，不久，因为有人以不正当手段制造通货膨胀（不轨逐利之民畜积余赢以稽市物，痛腾跃），朝廷只好加重租税，使铸钱业以及商业自行衰减。第二次是孝文帝五年。

并且，当时的各个诸侯国也都可以铸钱。导致整个西汉天下从事铸造金钱之人非常之多，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零），敕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

可见，邓通的铸钱，在当时完全不足以排得上首屈一指的名次。

汉景帝初年，邓通被抄家，欠了政府好几亿钱。将这一条记载跟汉文帝赏赐上亿钱进行呼应，邓通始终只是在铜钱中打滚。这等于是旁证地说明了他铸钱所得的财富，恐怕连无盐氏的亿金都没达到！

汉代的民间开矿、铸钱，利润肯定是高的。但是，《史记》之中也记载了有些金矿，因为矿藏量不高而亏本。

邓通的封官赐铜山并铸钱，是汉文帝晚期之事，先后不足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就算他邓通用上亿的铜钱去招聘工人开矿铸钱，也算他能够顺顺当当的把钱铸起来，流通出去，那也不是一个四铢半两就能够赚足一钱的啊！又哪能在十年之内富甲天下呢！况且，开矿的成本是不便宜的！因此，他的“富甲天下”，完全是以讹传讹。

共 5122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本文由汉邓通、晋石崇说开去，历数了古代有记载的富人，以此来说明汉朝邓通的“富甲天下”，不足以排得上首屈一指的名次，完全是以讹传讹。文章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观点明确，论据充分，围绕全文主题和论点详细展开论述，语言流畅，层次清晰，逻辑性强，由此也可见作者广博的学识和厚实的笔下功夫。作者丰厚的文笔令人欣赏，令人佩服。推荐。问好艄夫！【：老安儿】【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21:59: 文章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观点明确，论据充分，逻辑性强，由此也可见作者广博的学识和厚实的笔下功夫。远握！

回复1楼文友： 12:04:20 感谢老安儿！

2楼文友： 1 :22:1 老安儿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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