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怀念我的曾外祖母散文

我的曾外祖母（我妈妈的奶奶）去世已经快三十年了。可以这样说，在我的记忆中，这辈子最关心、爱护我，对我最好的亲人，就是我的曾外祖母了。近三十年来，对曾外祖母的思念一直隐藏在我的内心深处不忍碰触，因为我怕一旦开启记忆之门，迎面扑来的不仅仅是温馨的回忆，还有令我难以承受的痛……

说起我曾外祖母的身世和经历，那真是充满了酸甜苦辣和坎坷。曾外祖母的一生经历了清朝晚期、民国时期和解放后的现代中国。关于这方面的信息，我主要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也有少部分是小时候曾外祖母亲口对我说的。

清朝晚期，我的曾外祖母是一个富户家的千金 ，从小便缠足，十五岁时便嫁给了我的曾外祖父。在那时，我曾外祖父家也是当地有名乐善好施的大户。嫁到曾外祖父家后，我的曾外祖母也先后生过两个孩子，但都不幸夭折了，后来干脆就怀不上了。而我曾外祖父一奶同胞的哥哥与其妻子则连续生了七男五女十二个孩子，其中的第四个男孩，便是我的外公。

原来，在四岁那年，我的外公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满了红红的浓疮，几经求医问药都毫无效果。外公的亲生父母有十几个孩子，根本没有精力来细心照料他的病情，眼看着外公就奄奄一息了。这时，没有孩子的曾外祖母（即外公亲生母亲的妯娌）便对她的嫂子说：“你把老四交给我吧，我来接着给他医病，能医好最好，不能医好，我们也算尽力了，就把死马当成活马来医吧！”

就这样，我的外公被抱回了曾外祖母家。随后，除了请医生瞧病治疗之外，曾外祖母还几经辗转寻到一个民间的偏方，并根据这个方子自己天天上山采草药来煎水给外公洗澡，坚持了好几个月，终于把病入膏肓的外公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病愈后的外公被曾外祖母当成宝贝一样送到私塾启蒙读书。谁曾想，没过几年，解放战争打响，我的曾外祖父在动乱中被土匪的乱枪打死了。曾外祖父死后，房屋被毁，财产被抢，家道迅速败落。没有办法，曾外祖母变卖了随身的几件金银首饰，与外公两个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年，曾外祖母为十六岁的外公张罗取了妻子。很快，我的大舅出生了，十七岁的外公早早做了父亲，随后又有了我的母亲和小姨（可惜，我的小姨两岁多时在一次火灾中不幸被烧死了）。

自打过门儿后，勤劳善良的外婆便跟曾外祖母两个一起继续努力，早出晚归地干活，挣生产队的工分。有了孩子后，除了哺育孩子之外，她还跟曾外祖母两个每天晚上熬更守夜，相互配合做漆麻、纺线和织布的工作，然后卖钱来供外公完成学业。

功夫不负有心人，学有所成的外公很快被当地一所学校聘为代课老师。有了稳定收入来源的一家人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过起来。然而，可怕的三年自然灾荒无情地袭来。

1959年，在我大舅年仅九岁、我妈妈年仅七岁时，我没有享过一天福的亲外婆便在大饥荒中被活活饿死了。

听曾外祖母说，跟当时的很多人一样，外婆是在饿得快不行时，被迫拿“仙米”（泥巴和石头的粉末）来充饥，最后导致腹胀如鼓而死了。

亲外婆死后，年轻气盛的外公很快便娶了后妻，并且一年一个，接连又生了一女两儿三个孩子。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本来生活就很紧张，加上又接连添了几口人丁，曾外祖母一家的日子过得自是异常艰辛。

都说“十个后妈，九个坏”，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由于外公当老师，每月有固定的收入来源，所以后外婆就起了私心，不但平日里对她的婆婆即我的曾外祖母不管不问、漠不关心，还总对不是她亲生的两个才十多岁的孩子，即我的大舅和我母亲百般挑剔、横加责难，一会儿说他们干活偷懒，一会儿又说他们吃得太多……而自打娶了嘴巴非常了得的后外婆之后，外公便成了中国最典型的“妻管严”，对后外婆的各种过分举动，丝毫不敢多说。

眼瞅着日子过不下去，曾外祖母只能提议分家另过。这也正中了后外婆的下怀。

就这样，曾外祖母带着我的大舅和我母亲，在分到的两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另起炉灶，单独过活。那一年，我的大舅只有十三岁，我母亲才十一岁。

由于家徒四壁，为了给我母亲谋个生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便由我曾外祖母做主，把她嫁给了百里之外的我父亲。第二年，父母生下了我，隔了两年多又生下了我弟弟，由此，我们非常懂事乖巧的小哥俩便成了曾外祖母眼中的心肝宝贝。而大舅则到三十多岁才娶了个大字不识一兜的舅妈回来，并且也接连生了一女两儿三个孩子。因为是个文盲，舅妈对曾外祖母也一点都不懂得孝顺，有点什么好吃的东西，从来都只顾着自己的嘴巴。

我有记忆时，曾外祖母的眼睛就得了白内障，看不到了，成天只能躺在床上。那时候，每到逢年过节，还是有些亲戚会来看望曾外祖母的。有的会买些糖果糕点拿来孝敬她，可她自己却怎么也舍不得吃；还有的会塞给她一点零花钱，但她自己也从来都舍不得用。因为她知道我这个她最疼爱的曾外孙子每年寒暑两假都会来看她，所以总是等到我来之后，她便偷偷地掀开靠墙那一边的蚊帐，从床上铺着的稻草里把早前藏好的那几块钱和那些糖果糕点全都摸索出来，然后把它们统统塞进我的口袋里。

每次去看望曾外祖母，除了给她带去我们家里平时舍不得吃而积攒下来的鸡鸭鹅蛋和腌鸡腿、糖果之类的“珍品”外，我还会遵照母亲的特别嘱咐，先搬张椅子到屋外，然后再把曾外祖母从床上搀扶到外面去晒晒太阳，陪她聊聊天。特别是，有次去看望曾外祖母的幸福场景，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也无法磨灭。

那是一个非常酷热的暑假，我照例去百里之外的大舅家看望曾外祖母。还记得那次刚走进那间低矮潮湿的房间来到曾外祖母的床前叫了她一声，她就迫不及待地从枕头底下摸了一包冬条出来拿给我吃。但她看不见，不知道那包冬条可能是因为放得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没保存好，所以上面已经长出了很多白色的肉虫，那些虫子不停地在冬条上蠕动，但我并没有丢弃，而是把虫子一一拍掉，再把冬条放进嘴里。直到今天，我还觉得曾外祖母给我的那包长了虫的冬条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美味的糖果。（备注：冬条，一种具有四川特色的风味小吃，是用冬瓜去皮切小条和白糖加温熬煮并风干而成的糖果蜜饯。）

然而，我最敬爱的曾外祖母，心肠那么好、那么慈祥、那么善良的一个老人，最后却还是没有逃过凄惨而悲凉的命运。

由于曾外祖母长期卧病在床，长年不见天日，加上早已年过八旬，她又患上了其它的疾病。在那个缺吃少穿更没钱看病的年代，曾外祖母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我到现在也是不得而知。

曾外祖母病重期间的那个假期，我去看她。躺在竹制的、老旧躺椅上的她，先是拉不出大便，微弱地呻吟着，表情很难受，最后不得不自己用手去艰难地抠出来。

见她这样，我很是心痛。小小年纪的我便用自己带来的鸭蛋，并学着妈妈平时的做法，第一次给她煮了糖水蛋，并多放猪油，然后端给她吃。吃了两三次之后，曾外祖母的大便慢慢可以拉出来了，但随后小便又失禁了，从身上不停地往下流，我又只能找来个盆子放到躺椅下面随时接着，然后陪在她身边，跟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以减轻她的痛苦。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忘怀，当时曾外祖母拉着我的手，泪如雨下地对我说：“幺儿也，现在你在这里，你可以天天照顾我，可是假期一完你就要回去上学，等你走了之后，又有谁来管我的死活呀……”

看到曾外祖母憔悴变形和痛苦不堪的身影，我悲痛万分、伤心欲绝，却又无可奈何。叹只叹当时我还不满十周岁，对于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我能为曾外祖母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那时那刻，我唯有在心里无数次地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保佑她老人家尽快好起来。

然而，在我回家开学后不久，由于病重无钱医治，且无人照料，曾外祖母最终选择了“自杀”来了结生命。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眼睛瞎了的、奄奄一息的八十多岁高龄的孤独老人，就这样拖着病重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爬行了二十多米，最后绝望地跳进了房前那口冰冷、肮脏的沼气池里……

当曾外祖母去世的噩耗传来，我泪如泉涌、号啕大哭。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慈祥，也最最关心和疼爱我的人就这样永远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由于我们跟曾外祖母相隔有一百多里，加上那时交通很不发达，要天不见亮就出发，先走好几十里的小土路，才能到中转的地方坐上一天都只开行一班的长途客车，同时也为了不耽误我上学，父母便没有让我前去参加曾外祖母的葬礼。

奔完丧回来，妈妈红肿着眼睛告诉我她摸到曾外祖母死前睡过的枕头全部是湿透的，可见我最敬爱的曾外祖母临死前内心曾经历过多么长时间的痛苦挣扎。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父母言传身教的道理从小就在我心里扎根，恨只恨我当时还小，没有能力去报答曾外祖母她老人家对我如山的爱。我甚至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默想过，要是当初我岁数大点，能够像现在这样挣钱养家糊口，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曾外祖母接到我家来给她养老送终的。如果曾外祖母现在还在世，我坚信自己一定会这样做的。

如今，只要有机会回四川老家，我都要抽出时间专程去曾外祖母的坟前祭扫。每次前去，我都会买很多的纸钱和鞭炮，并且无论遇到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跪倒在曾外祖母的坟前，给她老人家作揖、磕头。

我也知道，烧再多的纸钱、放再多的鞭炮，也许逝者并不能享受到，但这却是我尊敬、孝敬和怀念曾外祖母的一种方式，重要的是我想表达这样的一份心意。人世间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是爱，是真情！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告慰曾外祖母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在2015年清明节这个厚重的日子即将来临之际，在回忆和怀念之情涌上整个脑海的此时此刻，我要遥对天国里的曾外祖母说一声：“安息吧，我最最敬爱的曾外祖母，您老人家对曾外孙儿我的好，我一定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共 810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真是好人多磨难啊！曾外祖母是多么善良、多么伟大的一个女人，然而她却命运多舛，甚至于到了晚年，不得不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个善良的女人，却拥有无比悲苦的命运，这实在让人觉得可悲、可叹而又可恨。曾外祖母曾经救过外公的命，又带着幼小的大舅一起生活，而在她晚景凄凉的时候，这些曾经受过她恩惠的人，又在哪里呢？这是一篇让人揪心和难过的文字，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希望不再会有曾外祖母那样的人间悲剧。推荐品读，感谢赐稿。【：灿若舒锦】【江山部·精品推荐150 19004 】

1楼文友： -18 21:16:44 可悲、可叹、可恨，曾外祖母安息！

2楼文友： -19 08:21:47 非常感谢灿若舒锦老师的真情点评和推荐!

在此补充说明一点: 由于我的大舅妈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根本不懂得体恤我大舅的辛苦，加上他们接连生育了一女两子三个孩子，所以在那艰苦的年代，我的大舅一个人要承担包括我曾外祖母在内的全家6口人的生活重担，所以大舅也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来悉心照料我曾外祖母的晚年生活。可悲可叹的是，由于大舅在农村的劳动中经常肩挑200多斤的重担，长期操劳过度，不堪重负，他也在 9岁时不幸英年早逝了！而被我曾祖母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外公，则由于惧怕后外婆的吵闹而置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我最敬爱的曾外祖母于不管！真是可悲、可叹而又可恨

楼文友： -19 09: 8:18 读后催人泪下。可亲可爱、可歌可泣、可悲的曾祖父。作者满怀一颗崇敬之心，深情缅怀老一辈人，笔色浓重，充满沧桑感，真挚感人，对活在当下时代的人有深刻的教育意义。让人倍加珍惜幸福生活。本文用词真切、质朴，凝聚了作者的无限追忆、悼念之情，堪称精品！凄美之文共赏！ 从上世纪70年代一直行走在江湖现在挚爱江山的一位执着的客家人，广东省东莞市作家协会麻涌分会理事，中国第一家股份制国有企业——深圳南山集团下属公司的内刊，某镇党报优秀通讯员，“小作家”基金会主席。

4楼文友： -19 09:41:55 更正：读后催人泪下。可亲可爱、可歌可泣、可悲的曾外祖母。作者满怀一颗崇敬之心，深情缅怀老一辈人，笔色浓重，充满沧桑感，真挚感人，对活在当下时代的人有深刻的教育意义。让人倍加珍惜幸福生活。本文用词真切、质朴，凝聚了作者的无限追忆、悼念之情，堪称精品！凄美之文共赏！ 从上世纪70年代一直行走在江湖现在挚爱江山的一位执着的客家人，广东省东莞市作家协会麻涌分会理事，中国第一家股份制国有企业——深圳南山集团下属公司的内刊，某镇党报优秀通讯员，“小作家”基金会主席。

回复4楼文友： -19 09:50:01 谢谢羽青老师的精彩和真情点评! 愿我们一起加油!

回复5楼文友： -20 07:41:51 谢谢晚霞晓文老师！我们一起加油！

6楼文友： -20 08:21:46 不客气哈天阳月，你在梧桐作者群里吗？不在的话请加入江山文学梧桐作者2群 期待你的到来。谢谢！

回复6楼文友： -20 10:08: 1 谢谢!已加群!

7楼文友： -20 22:2 :41 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眼睛瞎了的，奄奄一息的八十多岁高龄的孤独老人，就这样拖着病重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爬行了二十多米，最后绝望地跳进了房前那口冰冷肮脏的沼气池里 死前睡过的枕头全部都是湿透的 ，真的忍不住泪湿双眼，老人悲苦的一生，如果有下辈子，如果真有再投胎这一说，愿意相信老人的下一生是平安幸福的。佩服老师，在曾外祖母离世近三十年依然能将记忆的点滴如此清晰地跃然纸上并如此的情真意切，让读者感动。 独坐安静角落，看世间喧闹繁华！

回复7楼文友： -2 09:59:55 感谢安静的位置老师的支持和鼓励!

8楼文友： -24 17:48:4 天灾，人祸，战争，饥饿，贫穷，疾病相遇一生，流泪不止。善良，奋进，不屈服的一生让人敬佩，久久静默于文字之前，心潮起伏，五味杂存。感谢作者关心祖母，想念祖母，时隔三十年还能忆起祖母的点滴！感动！ 风雨人生，诚信最真！

9楼文友： -24 22:0 : 1 很感人的文字，读之几欲泪下。描写一个自己的至亲曾外祖母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命运坎坷，到最后却以自杀了却此生。谢谢天阳月投稿梧桐，期待更精彩的奉献！

10楼文友： -24 22:05:06 恭喜天阳月摘得精品，再接再厉，期待精彩再现！

回复10楼文友： -25 14:01:08 谢谢老师的支持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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