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乡村之小满

小满第一天（阳历五月二十日，也就是阴历四月十四日，严格说起来，要到晚上二十二时三十六分才算小满），早上起来，天色阴沉，间或飘着微雨，退去了昨天的燥热，凉风习习，很是舒服，昨天还穿短袖，今天又要找外套把身子包裹起来，真是“二四八月乱穿衣”的。午饭后真正的下起雨来了，时大时小，村前村后的青山上一片雾气朦胧，若缭绕的轻纱般。

石榴树上的一朵朵红花经雨的洗涤，显得更加娇艳，开得早的花儿已然结了小小的果实。朱顶红依然在火热地绽放，在晶莹的雨帘中吹着喇叭。栀子树显出肥胖的绿，一片又一片黄叶在雨中飘落，新叶催陈叶。枇杷树的枝头已经挂着小球状的绿色果实。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我国古代将小满分为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蘼草死，三候麦秋至。”是说小满节气中，苦菜已经枝繁叶茂；而喜阴的一些枝条细软的草类在强烈的阳光下开始枯死；这时北方地区麦子等夏熟作物籽粒已开始饱满，但还没有成熟，约相当乳熟后期，所以叫小满。而南方丘陵地区，农谚云：“小满不满，干断思坎”；“小满不满，芒种不管”。把“满”用来形容雨水的盈缺，指出小满时田里如果蓄不满水，就可能造成田坎干裂，甚至芒种时也无法栽插水稻。

江南一带则有“小满动三车”的说法。它是对江南小满农事的形象总结。所谓“三车”即水车、纺车、油车。因此小满在咱们历史上有一个习俗叫祭三车。如今很多传统的习俗渐渐被人遗忘，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摘录

我的家乡在过去几乎村村都有那种木制的水车，杉木板制成的凹槽，凹槽内一块一块的刮板，车动起来咕噜咕噜响，水就被从低处靠刮板给带到了高处。用这东西很费力气的，若不是真到了旱季，一般是不用这东西的。只是我们家乡的水车没有那种靠水牛拉着转动的，都是由几个壮劳力轮流着人工劳作。

记得在从前，我家乡的农田好多。山塝上，山坞尽头，都是农田。特别是那些山塝上的农田，靠的是泉水，如果逢着插秧的时节，雨水不充沛，泉眼没有通畅，水量不丰富，看着秧苗渐渐茁壮了，可稻田却是干裂的，怎么办？就只有用水车把水从低处往高处送。像这种农田，靠的就是天时，风调雨顺的年岁，与不缺水的农田一样，照样丰收。如果碰着不好的年景，就要多吃好多的苦，禾苗没有水可不行的，栽下去的禾苗你总不忍心看着它们枯死吧，这时水车就又被用上了，真是“水车车水水随车，车停水止”。时至今日，我家乡的水车早就被拆成一块一块的碎木板当柴禾烧了。那些曾经被家乡人种得火热的山塝上的农田早就荒芜了，如今的农村，热爱种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们对土地已然失去了那份虔诚。从前家乡的女孩子是比着赛采茶叶、插秧、割稻子，针线活就是做布鞋、织毛衣等，到了嫁人的年龄，这种家里家外细活粗活都能来的女孩子上门求婚的可多了，吃香得很。如今的女孩子都是背着包进城了，谁还愿意干这些活儿？是啊，家乡这些肥沃的农田将来由谁来种呢？

枣树开花了，绿色的米粒状小花藏在叶子的根部，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的，把鼻子凑近闻一闻，有一股青涩的香气。

夜里开始有萤火虫飞舞了，村子四周，各种不知名的虫声在黑黑的夜色中于草丛里鸣叫。田野里有手电筒的光束晃来晃去，那是在水田里捕捉泥鳅和黄鳝的人。乡村的夜好静。

家乡人种田越来越懒了，也可以说是越来越智慧了。以前都是要做秧田来培育秧苗的。赶着牛儿用犁和拖耙把秧田耕耘得水平如镜，待水清澈了后，再来踩秧路，即把大块的秧田分成一米来宽的长条形。讲究的人是在对面的田埂上插一根竹竿，从这边下田，眼观前方的竹竿，对着竹竿匀步直直走去，踩出一个个间距匀称的脚印，这就是秧田里的分界线。那时的秧田，秧苗长大后，真的很好看，一垄一垄的绿色，是那样的嫩，那样的柔，甚至让人有一种想咬到嘴里的感觉。

后来，家乡人从外面学来了育秧的新办法，买来育秧塑料板，但秧田还是要做的，只是到时不再插秧了，而是抛秧。插秧可是一项技术活，你若看到会插秧的人弯腰插秧的情形，真感觉那是一种艺术表演，左手分秧，右手蜻蜓点水般旋即插下，田埂若弯弯的，那秧行便也插得弯弯的，纵看横看都成行，间距恰似用尺子量了一般，真令人止不住啧啧赞叹。插到这种技术，一是靠实干，二也要讲天分。读书人总有些清高，看不起庄稼人，仿佛那手上的活谁都会干，只要肯动手。只要肯动手，谁都会干这是不假，但要达到那种能手巧手的地步，没有天分是真不行的。有些人插了一辈子，也努力想插好插快，但就是达不到能手巧手的高度。你说这是什么缘故？天分哪！俗话说：“行行出状元。”做了哪一行的状元，都是要讲些天分的，没有天分就不能拔尖，不信你就找一行试试？

秧苗成熟了，稻田也耘好了，就是拔秧插秧了，这就到了妇女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家家都有那种圆滚的独脚凳子，凳脚的一端是尖的，上面一块较厚实的长方形木板凿个方孔连缀着凳脚的另一端，往水田里一插，屁股就坐上去，然后拔秧。家乡人把这种独脚凳子叫拔秧凳，做成独脚是为了在水 使用更方便，如果是四只脚，那样坐下去时倒没什么，往出拔时可就费力气了，这种凳子当然只限于水 使用，离开了水田可坐不住的。捆秧用的绳子主要是棕榈树的扇形叶子，撕成一根根的细条儿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还有稻草和笋皮也可以捆秧的。据说清代散文家方苞幼年时聪颖过人。七岁时，有一次他途经田头，田里正拔秧的农民叫其对对联，小方苞便停了下来，听上联。只见农民一边用稻草捆秧，一边出上联：“稻草捆秧父抱子。”方苞正思索间，看见不远处的竹林中有几个妇女正把拔下的竹笋放进竹篮里，他略一思忖，随即说道：“竹篮提笋母怀儿。”周围人听了惊叹不已，都称其为神童。也由此可见，生活才是最丰富的思想源泉。

总是晨雾还未散去，妇女们就卷起裤腿，露出白白的腿肚子下田了。一人一垄秧苗，只见一双手“欻欻”地拔着，洗净，抽出一根棕榈叶，围着洗净的秧捆飞快地绕两圈，用力一拉，一个活结，就是一个秧捆，往身后一扔。独脚凳在秧田里 又拔出，秧垄在渐渐地缩短。

如今这种农活渐渐远离了家乡农人的生活，拔秧插秧可辛苦的，只有干过农活的人才理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深刻含义。抛秧可就舒服多了，省去了拔秧和插秧的辛苦。

今天的家乡人更懂得舒服了，很多人连秧田都不做了，来个“直播”。什么叫直播？就是把稻种直接撒播到耕耘好的稻田里，什么做秧田、拔秧、插秧一概都省了，多自在的。

南宋诗人翁卷在《乡村四月》一诗中写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我家乡自古没有养蚕的历史，但插秧的历史还是非常悠久的，我想今后插秧这种农活也要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视线了。这又算什么呢？看看现在家乡的年轻男女，几乎已经没有在家里侍弄田地的了，这些良田的归宿将来会是一种什么境况呢？田园将芜，家乡人都要往山外飞。

蚕豆收到家了，晒到了簸箕里。地也挖好了，就等辣椒苗长大些移栽了，这是故意晚些播的辣椒种，省得辣椒老早就下了山，要让它生到打霜。买的早辣椒苗已经长出了辣椒，有人开始摘了吃，那都是育苗人来村里叫卖的。黄瓜藤爬上了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朵，结出了嫩嫩的小黄瓜。茄子苗正蓬勃地生长，紫红色的茎，张开的叶片，绿得深沉。家乡人说茄子这种蔬菜就要浇“金尿（读音sui,念第一声）”，就是尿液，而且要中午浇最好，它不怕肥，就怕不肥。豆角藤也爬上了竿，它的藤梢儿总是从右边绕着竿子往上爬，你把它扳过来，它又要绕回去，这是什么缘故呢？

大蒜到了该拔的时候了，再不拔就要烂成瓣儿了。拔了大蒜，有人就在地里又埯种了生姜。生姜要肥，埯种的时候，要把地沟挖深些，先多放进猪粪，再把姜种搁在猪粪上，最后盖上土。下了两天的雨，打早的人家已经开始趁这雨天扦插红薯了。庄稼人需要的是勤劳，什么都要种，免得买。“世上只有懒骨，没有懒土”，只有人辜负了土地，土地是不辜负人的。

“卖香蕉苹果鸭梨各种水果啰！”高音喇叭叫着，一辆带斗小车开进了村。

车一停下，就有村人陆续围观了过去，看看，摸摸，问问，有的买了香蕉，有的买了苹果……

“春晖，你夫妻俩又来村里掏我们的钱包了，我们口袋里的钱都被你一点一点地掏走了。”

春晖的老婆漾着满脸的笑意说：“现在生活好了，不能只吃饭吃肉，还要吃水果，这对身体可好的，水果里面的维生素可丰富哩！”

“劝我们多吃水果，想着多赚我们的钱是吧？”

“别人夫妻双双出去打工，你就夫妻双双在家里把水果卖。”

春晖呵呵笑着说话了：“我就喜欢这样的生活，做个农民，自由自在的，多好！再过个十来天，我果园里的桃子就可以卖了，今年的桃子特别好，大丰收啊！”

春晖一脸的得意！

“你别在这里得意，哪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打个夜班去把你的桃子全摘了去！”

“真吃得下，你们就去摘的。”

有人问：“带土鸡蛋了吗？”

春晖的老婆说：“今天没带，两百多个土鸡蛋昨天被镇上一个人开着小车来全部买走了。”

春晖逗笑地说：“带了土鸡蛋，我的喇叭就会这样喊的：‘卖香蕉苹果鸭梨各种水果，还有土鸡蛋咯！’”

围观的人都笑了。

春晖是上游村子里的人，别人出去打工，他就在家里开垦荒山，种水果，桃、李、梨、西瓜；承包水库，养鱼；在山根下用铁丝圈地养土鸡，卖鸡卖蛋。再种着自家的田。过着闲适而自在的日子。

谁若是说春晖舍不得吃苦，才不出去打工，那就真错了。春晖开垦荒山的那股子劲儿，简直就是个愚公。大片的山塆里长满了灌木丛，春晖先是用刀把灌木丛砍倒，待其晒干后，再焚烧。焚烧后，又扛着锄头一锄一锄地挖掘，所有的树根都要刨出来。全部挖掘完毕，才在土地上栽下树苗。多苦多累的活儿啊！可是春晖不要老婆挖，独自上阵，他疼老婆！在砍灌木丛的过程中，有一回不小心碰到了一窝土蜂，被蜇得一个脑袋肿得老大，医生说要不是春晖的身体好，抵抗能力强，说不定就去了。老婆搂着他是呜呜大哭，可春晖说：“哭个啥？医生那是骗咱们的，人哪那么容易死的？”

山塆里开垦完毕种好了果树，有桃、李、梨，春晖又把山根下向阳的荒地开垦出来，种西瓜。养鸡场也建在了附近，一并好管理。对面就是他承包的小型水库，水库里养着鱼儿。春晖在养鸡场旁边建了一幢小房子，是水泥砖砌的，里外皆粉刷得白白的，里面还装了吊顶，隔热。总是晚饭后，春晖就带着他的老婆来房子里住。

春晖读过高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陶渊明的诗。有时在星光下，他会动情地诵读出一首：“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春晖水库里的鱼儿主要是供人垂钓的。他在水库的边上建了四幢由竹子作材料的小亭子，是稻草苫的顶，很有一番诗意的。

春晖所打理的这一切，马路上就可以看得见，只需经过一座跨在河上的石拱桥，再走一段蜿蜒的山路就到了，方便得很。有一年春天，马路上突然停下了三辆小轿车，一行人迤逦来到了春晖的果园，在果树林里又是观赏，又是拍照，开心极了，说过段时间一定要亲自来摘水果。

春天来了，春晖的果园里桃花红，像霞；李花梨花白，似雪；蜂儿嗡嗡地吟唱，小鸟儿啁啾地啼鸣，美极了！这样的时节，春晖总喜欢带着老婆或者一个人在果园的果树丛里漫步，闻闻花香，摸摸果树。

春雨来了，春晖对老婆说：“香，我们晚上去那果园旁的房子里住。”

老婆说：“现在社会风气好，没有人偷我们的鸡和鱼。”

春晖说：“我知道。”老婆答应了。

春天的夜里，春雨在屋外淅淅沥沥地诉说春的韵律；而屋内，墙壁雪白，灯光柔和，春晖拥着他的老婆，说：“香，我好喜欢这样的夜晚啊——看你多美的！”

老婆说：“三十多岁的人了，两个孩子的妈，还美什么的？”

春晖说：“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美，我这辈子就想守着你，守着这片水土过完一生，就知足了！”

老婆说：“为了开辟这片山塆，你可是吃够了苦头，又不要我帮忙，硬着头皮一个人干，真是服了你！”

春晖说：“那么辛苦的活儿，我怎么舍得让你干呢？做一个男人，吃不得苦怎么行？”

老婆说：“睡吧。”

多么美好的春雨花开夜啊！

春晖有时也扛着一根钓竿去水库里钓鱼。钓上小的就放回水库，钓上大的，就拿带去的剪刀在水沟里洗净了，回到家来，亲自上厨，精心烹饪。一个椭圆形的大盘子里，一条鱼儿囫囵完整，真是色香味俱全，爸妈夸，老婆夸，一双儿女夸。一家人其乐融融，把一条鱼儿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根根的鱼刺儿。

一个家庭，有这几项收入，虽不丰厚，生活过得也还不错。儿子叫小满，女儿叫小月，皆脸面俊秀生动，乖巧伶俐，认真学习成绩好，春晖好满足啊！他带着老婆走村卖水果，还有自己家的土鸡蛋，买卖公平，童叟不欺，从未出现过短斤少两的事情。虽是送货上门，但他的水果卖得不比街上贵，他开着小车直接去城里水果市场批发，甚至价格还卖得略低些。有些人家结婚办喜事，所要采买的水果都找上春晖代办。自己家种出的那些节令水果，春晖在价格上更是卖得让村民们乐意掏钱享受。

隔上几天，春晖没来，村里甚至有人说：“这个春晖，怎么好几天没来了？我肠胃不适，想买香蕉吃的。”

“卖香蕉苹果鸭梨各种水果啰！”春晖开着他的水果带斗小车在一座座村庄里开心地转悠，副驾上总坐着他的洋溢着一脸幸福的老婆，她的名字叫茶香。

啊，小满节气里，栗子树上长条形的花儿开得好茂盛，柿子树那黄白色的花儿开过了，已经结出了小小的青柿子。

共 527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满是个节令，小满前后，种瓜点豆。南方，便是插秧的季节，蔬菜长势正旺，柳正绿，花正红，蓝蓝的天，清清的水，正是人间最美时。然而最美的，还是小满一样的日子,就像春晖家一样，守着父母儿女，做着卖水果、种田养鱼、栽种果树的营生，把个小家庭的生活打理得红红火火，过得滋润而快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儿女绕膝，孝敬父母，共享天伦之乐，亦是种幸福！文字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字里行间乡情流溢，读来入心，欣赏！推荐！【：冰煌雪舞】 【江山部·精品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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