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纤细雨夹飘絮体系
文章来源:沧州文学网 | 2020-03-11
康孟德在本城生活了三十年,才听徐衡阳说起,眼皮底下藏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
他是浙江温州人,三十年前,十七岁,独自来这儿念南方大学化学系。南方大学的门外,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桃花江。那时校园文风很盛,中文系才女龚如冰主持的《桃花江》杂志南北都有影响,她发表的《思念你,青纱帐》在文青中热切传诵。康孟德一时糊涂,也迷上了写诗,加入了一拨理科生油印的诗刊《下午五点》,跟《桃花江》分庭抗礼。
那几年,他一看见化学元素周期表就头痛,一说起洛尔迦、兰波、波德莱尔就来精神。辅导员问他到底是想当化学家还是文学家?他说,有了化学家诺贝尔,才有了诺贝尔文学奖,两者不矛盾。辅导员骂声扯蛋,不再理他。
龚如冰毕业去了西藏,不幸出车祸,在拉萨河落水身亡。消息传回南大,康孟德一阵悲凉,《桃花江》散了,《下午五点》也散了,他写诗的心全淡了。毕业,被分入本城一家师院当老师。师院清寒,他哪耐得住,早早辞了职,批发过温州皮鞋、倒卖过汽车零配件,也开过苍蝇馆子、粤海大酒楼,经营过皮包公司、联合股份有限公司,后来搞资本运作,总之,是发了。他小蜜不止一个,正妻却只有一房,念旧。他写新诗,也迷过古诗,古诗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即是这个意思。妻子是本城人,叫沙芙,芙即木芙蓉,晚秋开花,粉嘟嘟、肥腻、艳丽,艳而不俗,本城自古就叫芙蓉城。岳父做过粮食局的处长,沙芙有点大家闺秀气,偏懒、偏憨,但她的憨,还有她的名字,康孟德都是喜欢的,让他想到古希腊女诗人萨福,懒洋洋、性感。那时候,他还是个外乡穷小子,沙芙的嫁妆是一套两居室。现在他家业大了,城里有房子七八套,铺面三四间,三环路外还空着一套大别墅。万事俱备,唯有一事遗憾,没孩子。去医院检查,毛病在他。沙芙认了命,不抱怨,办了病退,天天约老闺蜜些来家搓麻将,热闹的时候,同时开两桌。他也认了命,乐得在外边混,让小蜜些轮着伺候他。他对女人不吝啬,给小蜜买LV包包,还提供LV生活,当然,也有一言在先:
你看中的衣服,尽管去买,看中的男人,尽管去嫁。唯有扶正一事,永远免谈。
沙芙似有所闻,但她守牢自家的底线,懒得多问;小蜜些,也不逾小蜜的规矩,不敢得寸进尺。所以,这些年康孟德像所有读过书又发了财的人,钱袋鼓起来,但作风很低调,像个面团大和尚,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中颇感河清海晏。他的公司租了王府广场边一幢写字楼的最顶层,从办公室凭窗远眺,正对一座金色大建筑,那是明代的亲王府、清代的贡院、民国的南大校本部,文革中改建为万岁展览馆,如今又改称科技馆。馆前的高台上,站着一尊汉白玉的毛主席挥手向前的巨像。康孟德上班、下班,总会站在窗口,向毛主席挥挥手,对他老人家说声“辛苦”,对自己说声“惭愧”。他其实哪有什么惭愧,觉得自己得行得很,没有迈不过的坎,没有钻不进的缝,没有摆不平的事,——这种升平世界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天中午接到沙芙的电话:
她说她不活了!
沙芙是慢性子,心宽体胖,不被逼急了,从不说半句重话的。这回话一重,居然就是哭着要寻死。康孟德正在酒楼请客户吃饭,但当即就说,“我马上回来,我们好好说。”
“你不要回来,你进不了家门的,”沙芙哭声变成呜咽。“你好生耍,等三天,再喊119来破门,给我收尸嘛……”随后就挂断了,他打过去,她死活不接。
康孟德喝了酒,头虽微晕,心里却一下雪亮了,晓得是一个月前新泡的小蜜坏了事。那女孩姓焦,手长、腿长,黑黑瘦瘦的,瘦得不像话,只剩一把骨,却让他酥到骨头里。但说实话,他并没摸清她来路,兰州?贵州?反正不是广州……她说自己做过车展车模,后来去美院做过裸模,再后来呢?那就是把身心全交给康总了。康孟德心醉不已,但也没忘把规矩重述了两遍。焦姑娘拿舌头舔了舔涂得黑腻腻的厚嘴唇,哼了一哼,不理他。他以为她不过撒娇发嗲,哪晓得她会真的发狠招。他马上给她打电话,劈头就骂:“你找死啊!你给我爱人说什么了?”
焦姑娘哈哈一笑。“爱人?你还配叫人家爱人?呸!”
康孟德输了一口气,缓声又问,“你给她说什么了?”
“我说你答应跟我结婚啊,订婚戒指都给了我,她要什么赔偿,可以开个价,只要不是天价……”
康孟德咬牙切齿。“我操你妈!”
“你 妈?可以啊,反正我们母女俩都是你的人……”焦姑娘在手机里咿咿呀呀哭起来。“我们母女俩这辈子都靠你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拍个胸坎给我听……我要听嘛,好不好?”
“你要惹出人命来!”
“你怕她死?就不怕我们死?她是一条命,我们是两条命啊!我可怜的妈妈……”
康孟德哭笑不得,又无计可施。草草吃完这顿饭,就给徐衡阳打电话,请他过来喝茶,帮忙拿主意。徐衡阳是南大校友、《下午五点》诗友,在数学系念到博士毕业,如今在大鑫证券公司做首席分析师,股市大涨时,日进斗金,闲暇爱逛望夫桥古玩市场,搜寻破铜烂铁,按行家说法,叫捡漏。以康孟德看来,就统统都是伪劣货,还不如温州的皮鞋。徐衡阳随和,任他贬,呵呵一笑。徐衡阳初恋女友是同门小师妹,她跟一个爱尔兰老教授(PatrickMahoney)跑了后,他戒了女色,穿圆口布鞋,单身,茹素,少了很多麻烦。当下听康孟德陷入内外交困的险境,就建议他找个清静地方做两天活神仙。
康孟德不悦。“等我回来,正好给你嫂子收尸啊?”
徐衡阳呵呵一笑。“嫂子还不想死的,她不接你电话,可还没关机是不是?这就是给你留了条退路。至于焦姑娘,既然这辈子铁了心赖你,就连自己一根毫毛也是珍惜的,这两天她消气的法子,除了狂购奢侈品,就是学古琴、练瑜伽、喝普洱——润肠、通便、又美容嘛。”
康孟德长叹一声。“可惜了,你对女人摸得这么透!……活神仙人人都想做,可到哪儿去找桃花源?”
徐衡阳就说五十公里外就有一个,踩一脚油门就到了:是没开发的小镇,黄桷树浓荫匝地,青砖瓦屋门前临河,屋后一片湿地,野花盛开。镇上吃的肉、嚼的粑粑、喝的老酒、吞的青菜萝卜汤,就连口音,都是原生态的。镇尾还有一间观音阁,是尼姑庵,四季香火,有求必应……康孟德听得心痒。“叫什么?”
徐衡阳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出两个字。
“乌镇?开玩笑。”
“急什么,看清楚了,比乌多一点,明明是鸟嘛。”
“鸟镇?我来了三十年,咋不晓得呢?”
“不奇怪,你只晓得名声在外的旅游点,偏偏忘了这几个字,”徐衡阳又在桌上写出来:“和光同尘。”
“鸟!”康孟德别了徐衡阳,跨上大众途锐,车上有GPS,闭眼也能开到鸟镇去。
二
出城上了高速,满眼都是黄澄澄的阳光,康孟德心情好起来。跑不到二十公里,按GPS提示,他把方向盘一甩,就拐上了乡村机耕道。后来又爬上一座山坡,坡上植满罗汉松,车窗前现出宽阔的平原,两条河水,一阔一细,在平原上蛇行、交汇。两水相交的河湾,有一片青森森的黄桷树和老房子。GPS提示说,这就是桃花江、黄桷溪、鸟镇。康孟德叹口气:“冤家,我就是中了桃花劫!”车子扑下山坡,他避开桃花江畔的正路,绕到黄桷溪边的小径,直接把车开到了鸟镇的尾巴上。
头枕双手,身边放了个鱼篓。听到刹车声,少年起身张望下,倒头又睡。康孟德下了车,胸中涌起闲逸之情,眼前景致颇似古人渔樵耕读的一幅画,让他想起在南大写诗的岁月,也颇似儿时温州乡下的风物,使他蓦然有了点乡愁,叫了声,“喂?”少年睡着,不理他。他蹲下来,伸手到鱼篓里抓了一把。
他抓住的却不是鱼:手掌上摊着三颗珠子、一股钗子。那少年用黑玻璃球似的眼珠瞪着他,瞪得他发怵。他问少年这些小东西哪来的?少年指了下河水。“捞的?水下有沉船?”
少年点点头。
“哪个朝代的?”
“张献忠,你晓得的。”
康孟德模糊记得,清初张献忠在成都自称大西王,战败退出,走的是水路。莫非他的船就沉在这儿?他想买一颗珠子拿回去让徐衡阳看看。但,少年不卖,说上个月有客人预定的,定金都交了。他问定金多少?少年摇头。“按规矩,不能说。”
康孟德摸了五百元出来。“你再下河给我摸两颗上来。”少年看着钱,睥睨地笑了笑,牙齿雪白。“我今天还有急事要做的,再说,也不是五百元……”康孟德的脸红了下,他至少十年没有红过脸了。他很想骂“妈的乡巴佬,给你五千不嫌少了吧?”可他忍住,改了口。“我没看你做急事嘛!”少年指了指对岸,“我等太阳落了山。”对岸树荫中,影影绰绰现出一间小庙来。
“观音阁,”他说。
康孟德感觉有好戏,就坐下来,点燃一根烟,又给了少年一根。少年很老练地吸烟,静静地。他十四五岁,话少,简洁,从容得让康孟德惊讶。“你叫什么?”“有小谋。”“姓有?”“姓有。”“张艺谋的谋?”“参谋的谋。”“名字倒低调,咋不叫大谋?”“大谋是我哥。”“没小名?”“小闷娃。”“你哥是大闷娃?”“嗯。”“你做这种……买卖多久了?”“有人要,就有买卖了。”康孟德没听出名堂,又觉得似有玄机,暗暗称奇。
太阳跌到一棵黄桷树后,小闷娃提起鱼篓朝浮桥走过去。康孟德跟着他。过了浮桥,就到了观音阁后边。绕庙一周,阒然无人,观音阁是间小庙,破败得厉害,没香客、没香火,连个尼姑的影子也看不到。不过,院墙斑驳,倒是高巍巍的,院门还挂了把大铁锁,里边有狗恶狠狠狂吠。康孟德说,“不是说庙子有求必应吗,咋个就废了?”小闷娃说,“要维修,尼姑走了,施工队还没来。”是打个时间差。依旧转回后边,小闷娃把鱼篓系在腰间,爬上黄桷树,爬到最上边颤悠悠的树梢了,康孟德心头一紧,他已经越过院墙,一荡,就荡进了藏经楼的窗口去。狗又狂吠了两声,居然哑了口。
光线更暗了,凉风吹着树叶,嗖嗖发抖,康孟德手臂上起满了鸡皮子。突然,“嘭”地一响,小闷娃已落在他跟前!
康孟德心头一热,差点拥抱他。
但小闷娃脸无表情。坐回那棵黄桷树下,他从鱼篓里掏出个尺把高的东西,康孟德接过去,沉沉的,是一尊木观音。康孟德年青时喜欢外国诗歌,中年后爱买中式家具,讲究得很,他手上一掂就晓得是乌木,当下细看,迟暮弱光中,虽然不清晰,但能感觉雕工极为细腻,观音仪态慈祥,袈裟薄如蝉翼,身子线条起伏,肉乎乎的。康孟德笑起来,“好性感。哪年的?”小闷娃淡淡道,“唐代的观音阁,自然是唐代的观音。”康孟德不信,翻到观音脚底,看到一行字:大周长安五年……他再笑。“唐代还是周代?越说越远了!”小闷娃不答,反问他,“武则天是不是唐代?”“是啊。”“她的国号呢?”“……”“国号是大周,年号是长安。”“你,咋晓得这么多?”“我舅是观音阁看门、扫地的。”“哦,他还在?”“死了。”“阿弥陀佛……”小闷娃一笑,把观音收了回去。
“我买了。”
“观音,不说买,说请。”
“好吧,我请了。”
“已经有人预订了。”
“交定金了吗?”
“倒没有。”
“那就对了,缘分在我,对不对?”
“好吧,让你请……八千。”
“我身上现金没这么多,大概就四、五千……下次补齐吧?”康孟德声音有些迟疑。
“跟观音还能讲价钱?下次说下次的事。”小闷娃把观音放回鱼篓,起身就走。
康孟德赶紧把他按住。“我这只瑞士表,你要信,它就值四千元。实话说,不止这个数。”
小闷娃收了四千元现金和手表,把观音递给他,有点抱歉地叹口气。“可惜,老庙出的东西,没个好包装。”
康孟德呵呵一笑。“有包装,不成假货了!”两人在黄桷树下别过,康孟德上车开了灯,又把观音细细赏玩一回,愈发喜爱。他记得徐衡阳说过,武则天时代的佛像、观音像,都是照武则天的容貌凿刻的,唐代以肥腴为美,论肥腴、论美,女皇自然第一。他抚摸着观音,感觉若有弹性,倏尔又觉得观音好面熟,不是武则天,是他老婆。沙芙自幼偏胖,天生低眉、噘嘴,带点娇憨样,上了年龄,但脸上看不出年龄,年龄都堆在身上,膘肥肉厚,圆滚滚的,线条凹凸夸张,五官却依旧精巧的,偶尔脸一红,还像个做了错事的女生。康孟德想着沙芙脸红的样子,心头一痛,摸出手机试着给她拨过去。
她立刻就接了,他没想到。
“我饿了,想回家吃晚饭……”
“在哪儿呢?”她声音回复到平时,慢吞吞的。
“一个多小时就能赶回来。”
“你慢点。”
三
沙芙开了门,迎面一股清新甜腻的沐浴香波味,丰肥的身子在浴袍下晃悠,眼里含着两汪水。他抱住她,把鼻子贴在她头发上,头发湿润,也散发着草本洗发液好闻的气息。他的手摸下去,摸的她的臀和腿,心头涌起一句洛尔迦的诗,“你的大腿的茴香。”
共 6096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该篇以新颖的结构特点取胜。看似康孟德为故事的主线,其背后却隐藏着一个灵魂人物,那就是徐衡阳。故事大部分是写康孟德的婚姻家庭及包小蜜等一些个人隐私,外加不惜重金收集古董的嗜好,都是现实生活中有钱人惯玩的常态。而在临近结局时,才以深沉的笔墨,着重烘托出徐衡阳的内心世界,他仿佛生活在回忆里:“月光从窗户进来落在她身上,有如映亮了一柱晶莹的翡翠……”。但结尾给读者的感觉,似乎故事还没有结束,有种期待续集的那种意犹未尽,这正是本篇最具魅力的地方。欣赏佳作,推荐精品!【编辑:笺上蓝蝶】【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 04050 】老人风湿骨痛怎么办湖北治疗牛皮癣方法新协和医院周锦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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