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姑站在一片银色的光影中

文章来源:沧州文学网  |  2020-02-23

芸姑站在一片银色的光影中,甩甩头,头发被风斜吹在肩上,立刻就有银光撒上了丝丝的银线儿,脸在细密的银线儿中转过来,一张白瓷般的带笑的鹅蛋脸呈现:她唇红眉翠,似薄雾轻笼晓花,她杏眼凝情,似绢帛舒展如云,她的美不落俗套,但显然还是有些疲惫,疲惫之苍老,亦如三秋之暮菊,散漫而倦懒的花瓣,如丝般让人渐生感慨。岁月愿这般苍老如昔。女人迎着晚风,鬓发随风飘起,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这茫然藏得很深,但还是被老杨发现了。
老杨盯着面前的这个影子,痴愣愣地发呆,他忘记自己刚才说什么了,但他的脸忽然就发起烧来,他觑眼望着她,她脸上倏地升起两团红晕,那红晕迎着昏黄的灯影儿,像夕阳映照的晚霞,像波光刚刚漾开的涟漪,他伸出手,想摸摸这团红晚霞,可手儿不知怎么却抖得不成样子,喉咙里也禁不住叫了一声,“芸姑,你可知道我呀!”
她看着他,掩着嘴笑了,说,“你这什么意思呀,我怎么不知道你呢?”她将手从唇上挪移到胸口,捂着那砰砰乱跳的心脏,更加觉得心痴神殇,她猛一眨巴眼,竟又笑了起来。
她想只笑一下的,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她的嘴边飞扬出去,震荡着她的耳膜,跌进那波澜起伏的银色光影之中,想要推动这夜晚走向更加喧闹的境地!噌地一声,阿黄从院子的角落里蹿出来,向着昏黄的灯光,向着欢乐笑声的梦影中奔来,它被这笑声吓了一跳,眼睛睁得铜铃一般,烁闪着黑色的光芒,身上的黄毛一根根直竖起来,让人只怀疑它不像一只公狗,而更像一个吃醋的男人!事实上,它也极渴望这玲珑如玉的脆笑,它瞪着芸姑,眼波中流溢着夜晚的水光,它极想扑进她的怀中,极想!极想!在无数的梦里,在无数的晨昏里,它也确实将她当成了它唯一的爱人,它紧紧地跟着她,在它的视线之内,爱着她,望着她。它汪汪的冲着她叫,故意搅扰起这打盹儿的月亮,月亮一窘背过身去了,将欢乐和欣喜全都留给了阿黄。
芸姑又笑起来,她放下筷子,双手扎撒着,接住阿黄的两只前爪,她右手稍稍一用力,就把阿黄整个儿揽进了她的怀中。
这次,连老杨都笑了起来。他说,“你有只狗,真好啊!”
“可不!嗯,好。特别是夜晚到来的时候,有它,我就不闷得慌!栓子和他爹走了一年零六个月了,你想,我这么多个夜晚该怎么过呀?没有阿黄我怎么成?”
他抬起灰白的头颅,怅怅地说,“你多好呀,比不得我!我老伴死了三年了,这三年别说是有月亮的夜晚,就是有太阳的白天,也是死的呀!幸亏遇到了你,我真是——”
她还想笑,但发现自己好像再也笑不起来了,隔着流荡的灯光,她看见他的目光,那目光竟也有些发痴,像一洼僵滞的水域。
此时,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传出时下韩剧里男女主角的对白:“男主角说你爱我吗?女主角说你说呢?你要知道答案吗?男主角说当然了。女主角说那答案就是当你抬头的时候,有万千的星星替我回答,有万千的雪花替我回答?……”
茶几上的菜有些凉了,而酒却是热的,热酒在一片黄色的灯光里,细细地腾起一阵烈烈的白光,白光晃动,正好照着她的眼睛。阿黄睁着一双属于狗的纯真眼睛,好像在问她,那些看起来天荒地老的爱情,为什么要在这最琐碎的语言中呈现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你倒是告诉我,你还在不在乎我?阿黄蹭着她的膝,她不敢看它,用手指理着它金黄的狗毛,将她满是哀伤和渴望的脸,偎在那一片闪闪的黄毛缎子上,她眼里有了泪,不敢抬头看对面的老杨。她感觉一把锋利的刀子正穿过她的心脏,划割出最淋漓的鲜血,鲜血滴滴答答,一缕看不见的绝望正深深地刺伤了她!
阿黄从她的脚下站起来,冲着她莫明其妙地哼了两声,它在她的背后转了一圈儿,又绕到他的背后转了一圈儿,——它仿佛是累了,打着哈欠,也仿佛是懂了那几句情话似的,踱到台阶上,趴了下来,孤独地望着那轮明月。月亮已经升起来,在柳树的枝条间,隐隐地露着黄白的脸,那脸仿佛是受了惊吓,却明明有些愉悦,但月亮见到阿黄,却嘟着嘴又发起窘来。呼啦一声星星们包围过来,像披拂的小野花,淡淡的香,沁香了墨一样泼洒的夜。
她望着他的眼睛,心中升起一缕暗藏的欢乐,说,“你怎么知道我去山上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等栓子和栓子爹?”
他的眉毛一抖,眼睛里有莹莹的光射出来,说,“哈哈,是你的阿黄暴露了你的秘密呀,——阿黄一直领着我,——来到了你的身边!那,那……,那,他们回来了吗?”
她心儿一沉,躲过了他的目光,悠悠地说,“那你一定看着我上山啦?那你看到我在山上为什么不早喊我呢?那我们不早就在一起吗?——我那死老头子看来是不回来啦!我是抓不住他了!你是不是要笑话我呀!我,我……”
“怎么会呢?”他吸溜了一下鼻子,痴痴望着她垂下的一缕头发说,“你不知道你站在山上有多么美,你不知道我都被你的美吓着了,你不知道我做梦梦到的就是你这个样子,你不知道我多想拉你下山呀,但你在等,我又怎么好意思?——”
灯影里,她兀自抬起头来,几只勇敢的黑蛾子扑打着散发黄晕的电灯。她感觉这电灯很像她在山上看到的那轮太阳,想那太阳是缩成了一块战栗的红点的,红点发出惨淡的光芒,笼罩着她单薄的影子,站在山顶上,迎着风,她禁不住呼喊起来,她不知自己呼喊的什么,是栓子他爹,还是那心中不能再压抑的寂寞?她要喊要叫,不喊不叫她就会憋死的!这哪是一年零六个月的时光,这分明是她一生的赌注啊!她叫一阵,哭一阵,又笑一阵,几只栖在树枝上的黑鸟儿,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嘎嘎嘎地附和着她的声音,鸟儿们的眼珠儿一转,翅翼跃上淡白暗灰的云朵,云朵儿不动,静静地倚在弹丸似的灿烂之中,那棵被鸟儿们蹬得绿枝乱颤的树枝,忽而发出了几声与她相似的鬼的嚎哭!
“你怎么了?你冷吗?怎么你的脸发白了呢?你有什么不舒服可要告诉我呀?今夜我来陪你,就是豁出去了的,即使栓子他爹踏进门来,我也不怕,我就是要定了你呀!”他的眼波抖得如同起了风的水面,抖抖得,像冷寒的水面上刮过一阵隽冷的光。
她想起在寂寞蛮荒的色流之中,在白亮光净的小路上,她躲避着那太阳狂奔,她想起那吱嘎的鸟声如同生命的魔咒一样死死地捆缚着她,她还有希望吗?她还要等吗?她如何向他说起栓子爹和栓子呢,她又如何说起她自己呢?她的这个家又如何呢?

她站起身来,夜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吹起她的绿衣衫,衣袂飘举,伴着淡淡的月光,仿佛要飘离她的身体,呈现她本真的小麦色的胴体,她用手抓紧了那一抹暗绿的阴郁,想那三春的青葱也不过如此,想那夏夜的蓊郁夜不过如此,想那阡陌的茵冷也不过如此,她芸姑又怎能抑制住那从身体里迸发出的情和欲呢?
她摇晃着站起身来,抬起头,拿起酒壶的时候,她那汪汪的从眼里流淌出的水波,就和这朦胧的月色融在了一起,濛濛地笼住她的一张白脸,那白脸朝他一望,凝然的瞬间,——让他的心猛然一凛,他嘴唇哆嗦起来,说,“芸姑,我——”他的声音很大,“我要你!”他伸过两只粗糙的手,抓住她一抹翠绿的衫角。
她将他的手从她的臂上拨拉下来,端起酒杯,只一抖,就送到了唇边,说,“喝!老杨,你也喝啊!”——她一扬脖,一杯滚烫滚烫的热酒,就在她的肺腑之中燃烧起来,一颗心置入了沸腾的热水之中,连她的两颊都灿灿地红了。他只好也端起了酒杯,眼皮一闭,将一行浊泪渗回眼睑,说,我也干了啊!酒干杯落,他扬起酒杯,笑着让她看了一下空酒杯,酒喝干了,但情也留存在了心中。可他的眼泪却兀自沉在那眼角,顽固地变成了两颗昏黄的不肯坠落的星星。
她扬头说,“老杨,你是不是想了解我呀?是不是不在乎我和栓子爹的夫妻名分?是不是不在乎苗厂长追过我呀?是不是仅限于了解我,要我,而不是娶我呀?其实,我啊,我不想和阿黄一样,祈求别人的收留,我就乐意这么活着,任何人拿我也没有办法!别看我在等,其实我的心里早没了什么男人了!我就是那么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的身子抖得厉害,使她不由自主地向茶几旁倾斜下去,——他极快地伸出手,挽住了她的臂膀,说,“我不在乎,只要你高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说着他绕过茶几,手儿搭在她的肩上,搂住了她的肩。
“哈哈,哈哈——”她又笑了起来,并且一只手攀住了他的脖颈,一只手端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长发散乱,杏眼迷离,她那高耸的胸脯,因为笑得气喘而起起伏伏,如同一个大朵的花盘,迎风乱颤。她感觉到,她在老杨面前,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可爱,这点儿可爱与栓子他爹不同,那死老头子的心藏得死深死深的,到现在她都看不懂他!即使她生下了栓子,即使她和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但二十年能够将一个女人的心磨平,但男人的心呢?男人从来就不会臣服于一个女人,男人太复杂,不深究也就罢了呀!
她不知自己,明明看透了这些,为什么还要委身于苗厂长,而且还要在苗厂长最迷恋她的时候,抽身而退?她明明看透了这些,但还要以身试水!她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感觉苗厂长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特别是他为她大把大把花钱的时候,她更觉得那些钱就应该花在她的身上!当然了,人家苗厂长在她抽身而退的时候,并没有死缠烂打,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一个叫艳春的女孩子,艳春挽着苗厂长的臂膀,狎昵而娇媚地出没在他们这个弹丸大小的玩具厂,他们从南厂区走到北厂区,在各个车间里留下他们幸福的朗笑。女职工们窃窃私语,说,看这芸姑让人家给甩了吧。她大声地冲着女职工们,说,谁甩谁还不一定呢!这肥猪似的俗气的只剩下铜板的老猪,让给艳春那小妮子也无妨呀!女人们齐声说,你好糊涂呀。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仿佛想起点什么来,脸儿变得生动而妩媚起来了,她放低了语调,说,“老杨,你说我糊涂吗?我糊涂什么?我何时糊涂了?!像我这样的人,你认为我会糊涂吗?我啊,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糊涂的啊!”
他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阵兴奋的痒,这痒是芸姑给他的,是他所朝思夜想的,但不知怎么,他的心里明明有一种渴望,但却被一种生生的疼所牵扯着。他的手抖了抖,想抓牢这疼,却眼看着那惶恐的疼随了夜风而去了。
他用手摸了 膛,他那胸膛仿佛是雨水浸润的麦田,而她就这样散乱着头发,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着麦田里,倚进麦田的更深处!她贪婪地吸允着麦田里的馨香,她不管明亮月光的照耀,更不管那野鸟儿发出的鬼般的嚎叫,假如生命就是一场快乐的欺骗,索性来一次淋漓的沉沦又如何呢?
他挺了挺身子,他已经来不及思索了,一把将那瘦小而娇媚的躯体,紧紧地裹住,他把脸儿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那梦中的白瓷瞬间发出燕莺般的呢喃,嘴唇微张着,鼻翼翕动着,他找她的眼睛,但她却深深地闭着眼睛,仿佛是怕看见他,也仿佛是在做一场春梦,他可不管这些了,他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地一吻,蜻蜓点水一般,又从她的鼻尖滑向了她的嘴唇,他像吸允一颗红草莓一样,深深地吸允住,……
他们的动作太大了,凳子在他们的身下叽哩咣啷地倒下了,砸着满院的寂静月光,月亮水一般涌了过来,想要把这杂乱掩盖住,但哼哼哧哧叽哩咣啷的声音太大了,盖住了,又弥散开。阿黄的头颅向这边望了望,汪,汪,汪,汪汪汪——,阿黄睁着一双月光一样明澈的眼睛,带着愠怒的情绪,望着芸姑,又瞅瞅老杨,不明所以地张开了它愤怒的嘴巴,他不明白的是,一向温文尔雅的老杨,今天怎么就像它一样,趴在了她的身上呢?……,汪汪汪,汪汪汪——他们拥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不敢动作了,不明所以地望着阿黄,芸姑掩了掩她的绿衣衫,指着阿黄笑着说,“这崽啊,这阿黄依然爱我呢!哈哈,哈哈!”
他呆呆地看着她启动的红唇,他不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和狗也——,他不敢想,但他直直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告诉他点什么。
她伸手揽了阿黄在怀中,一把摸着狗嘴,伸出她猩红的嘴唇,啪地一声,在狗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阿黄的眉心动了动,黑瞳仁静静地望着她,眼里立刻涌进万顷的波涛,波涛汹涌,水色泛滥,眼泪自阿黄的眼角畅快地流下来。
但他一声都笑不出来,感觉身子僵僵的,像被风干的枯叶,孤独地飘飞,随风飘荡在寒冷的秋风之中。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手心里有温温的汗,他舍不了这温温的流汗的女人手,舍不了那么温暖的女人怀抱,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可救药了,他把头抵在她馨香的头发里,流下了几滴泪。
她扳过他的脸,看着他脸上的泪痕,说,“你是不是吃阿黄的醋了,那让我告诉你,我和阿黄是怎么一回事吧!”
她的语调迟缓,开始讲阿黄。她说,假如不是阿黄的主人将阿黄遗弃,假如阿黄能够识得回去的路,假如阿黄不是跌入了村口的池塘,假如不是正赶上她从村外的玩具厂下班,假如那天不是我的自行车坏了,我只能推着车子在小路上行进,——那么,我不会看到从水中浮出来的阿黄的头!它那小小的挣扎的头颅,嫩弱的就像一个孩子!那小小的头颅一转,啊,一双孩子样的眼神射过来了!——我在心里一惊!——其实,我原本就以为那是一个孩子溺水了!我扔下车子,奔跑起来,我从池塘边捡到一根长长的木棒和一个废弃的轮胎,我把轮胎使劲地朝水里一扔,——那轮胎就正好套住了阿黄的小身子!阿黄的前爪扒住轮胎,我抡起长木棒,将轮胎连同阿黄拨拉到了岸边。奇怪的是,整个营救过程,阿黄一声都没有汪汪着叫,安静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我把阿黄从轮胎里抱出来,阿黄冷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发抖。我望着它,从它那发抖的小身子,一直望到它的眼睛里,望着望着,忽然,狗眼里就淌出了两行冰一样凉的泪水!我惊讶地望着它的泪,我知道,它是通人性的,它是受了委屈啊,可它却不会像人一样大声哭泣!它之所以成为狗,就是因为狗性比人性更具有忍耐的特质!我眼中也有了潮意,万千的怜爱涌上心头,我当即脱下我的红毛衣,裹住颤抖的阿黄,将阿黄连同我的毛衣,一起拥抱在我的怀中!

共 996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语言优美干练,散文化的小说,描写细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人在道德和人性方面如何选择,令人深思。有时候有些人还没有一条狗有情有义,很耐读的一篇作品!【编辑:李荣】【江山编辑部 精品推荐01092724】
1 楼 文友: 2010-09-25 21:52: 5 写的不错,问好! 喜欢文学、音乐宝宝腹泻消化不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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