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作家专栏历史深处的砚台散文

前日在一幅挂历上，偶见一砚台，庄重，古朴。砚台呈梯形，如古代饮酒之玉斗，上大下小，以墨玉雕琢而成。一见之下，让人鼻端无来由地墨香缭绕。眼前，恍若出现一面长窗，白纸糊就，一个文弱的书生，润笔沉思，任窗外梅花如雪，雪如梅花。

细看旁边注释，才知，此砚台为清代才子纪晓岚所用。一时，心向往之，不知所言。

1.砚台的身影

砚台，什么时候出现在文人们的案头，实在是难以说清了。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它产生的年代，大概在墨和毛笔之后和毛笔之后。

毛笔，在秦朝就已出现，成为了书写工具，在竹简和木片上徜徉。这点，太史公在其煌煌大著《史记》中，就有明确记载，秦始皇命太子扶苏与蒙恬北筑长城，以御匈奴，蒙恬取山中之兔毛以造笔。由此可见，称蒙恬为毛笔始祖，言之不虚。后来秦始皇陵出土陶俑，也证明了这点，文吏俑身配笔袋就是一例。一个将军，征战之余，竟为文化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就这一点，也值得后人纪念。

说到墨，我个人认为，应早于毛笔。因为，墨的来源实在太广泛，也太容易了。照明时，松烟能产生墨，做饭的锅底有墨，就连宫中烧蜡也有墨。树木燃烧后，拿一截炭化的木头，在地上一划，就标志着墨的产生。有人说墨产生于黄帝时期。我认为，或许更早。

至于砚台，究竟何时出现，没有确定时间。

近年来，有人称，七十年代末，在陕西姜寨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了一套绘画工具，其中就有砚台。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那个时代，是石器时代，一切以石为主。即使算，这石器也只能算砚台雏形。

砚台与笔、墨、纸，称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文房四宝，是文人案头必用之物。砚用于研墨，盛放墨汁和掭笔。因为磨墨，就必须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因为盛墨汁，就得有一个凹陷。汉代刘熙在他的《释名》中解释：“砚者研也，可研墨使之濡也”。一句话，交代了砚台的作用，同时也告诉我们，砚台，在汉代以前就已经出现在历史的案头，和竹简木片相伴，和笔墨为伍，在中国的竖行文字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了。

至于纸，在刘熙写《释名》之前一百年左右，已经由那个著名的宦官蔡伦完成，也早已走进了文人们的书斋，素衣登场，白纱一袭，倾倒古今中外。

砚台初自现身时，目的很单纯，用刘熙的话说，就是研墨，盛墨汁。实用价值第一，其余的就放在了第二位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砚又从实用价值，逐渐演变为实用和欣赏的双重价值。甚至欣赏价值，远远高于实用价值了。也就形成了一些古代文人的说法：“非人磨砚砚磨人”了。

至于现在，砚台早已经彻底失去了实用价值，而陈列案头，或者古物架上，动辄几千几万元，那已经和审美相去甚远了，只能谈为赢利。这，可算做砚台的一大劫。

2.砚台的品相

砚台，是读书人的爱物，所以，读书人，也以其所好来雕琢砚台，或者引导砚台发展的方向和走势。

对于砚台的要求，用苏轼的话说：“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即为好砚。”苏轼一生，走遍大江南北，经受之砚，很是不少。这句话，也算是对砚台实用价值的妙论。但是，苏轼手头，按当时文人的说法，是没有名砚的。

名砚，这里当然就砚台的观赏价值和艺术价值而言。什么样的砚台为名砚？一是看，看砚台的材质、工艺、品相、铭文等。我过去得过一方砚台，黑色楠木，方形，中间圆形凹池，旁边有一个掭笔的小槽，旁有铭文：“松操凝烟，楮英铺雪。毫颖如飞，人间五绝。”一直弄不清此文出处和意思。后来，在书上才知道，此文仿自南唐汪少微砚台，意思是松烟为墨，白纸如雪，毛笔柔软，再加上砚台，还有自己，就是天下五绝。二是摸，就是用手抚摩砚台，感觉是否滑润细腻。滑润者，石质好；粗糙者，石质就差。大书圣王羲之有一方砚台，其滑如凝滞，书圣以此为宝，日日练习书法，练好，就在门前水塘中洗砚以至于池水变黑，是为墨池。三是敲，就是用手指托住砚台，手指轻击之，侧耳听其声音，如果是端砚，以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这可恰恰和瓷器相反。如果是歙砚，声音清脆为好。四是洗，把砚台的墨痕洗掉，还其本来面目，这样更容易看清砚台是否有损伤或修理过的痕迹。注意补过的地方颜色与砚的原色有很大的差异。五是掂，就是掂一下砚台的分量，同样大小的歙砚，重者好，轻者次之。

以此，文人们定下天下四大名砚：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

端砚，产于广东肇庆高要县东南端溪之之烂河山，因其“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且具有不损毫、宜发墨的特点。很受文人喜爱。宋人笔记上说，一天，米芾听到有个周姓僧人有一方很好的砚台，砚台上刻着山水画，古朴端雅，很是向往，就跑去拜见此僧，说要看看他的砚台。僧人无法，拿出此物，米芾一见，满脸羡慕，如醉如痴，赖在寺庙里不回家，并不断向僧人下拜，希望得到这方砚台。僧人也是性情中人，见他如此，一声长笑，将砚台相赠。这砚，就是端砚。

歙砚取于江西婺源，唐属歙州，故称歙砚。又由于它产于婺源龙尾山的溪涧中，又称之龙尾砚。歙砚石质坚润，滑如肌肤，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滑不拒墨，墨小易干，涤之立净，实在是砚中妙品。仍然说到米芾，一日，给徽宗皇帝写字，看到徽宗的那方歙砚，特别喜欢。出来后，他逢人就说，这砚台我这愚笨之人已经用过，圣上怎好再用？并再三向徽宗请求，将此砚台赐给自己。徽宗治国外行，艺术内行，瘦金体书法，大名昭昭，也是米芾的同行了。同行相惜，遂赠此砚于他。

洮砚，产于甘肃卓尼，此地，唐时属洮州，因此称洮砚。此地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发墨细快，保温利笔。宋时已经稀少，明代更已绝迹。明初大臣宋濂有一方，爱到须臾不离的地步。据说此老吃饭对着砚台，品茶对着砚台，当然，写他的《送东阳马生序》，更是离不开此砚。最让人感动的，有时兴致来时，老先生竟用砚台盛酒，细品慢饮。这在文化史上，可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澄泥砚，非石质砚台，乃陶瓷砚。其制法如下：以过滤细泥为料，掺以黄丹团后，用力揉搓，放入模具成型，用竹刀雕琢，干后放进窑内烧制，最后裹上黑腊烧制而成。澄泥砚始于晋唐，兴盛于宋朝。其质地坚硬耐磨，易发墨，且不耗墨，可与石砚媲美。澄泥砚的颜色以鳝鱼黄、蟹壳青和玫瑰紫为主。但苏东坡对此却有偏见，他说，用陶制砚，就如用铁制镜，要说好用哪里比得上铜镜和石砚呢？世人喜爱陶砚，实在令人费解。

.文人与砚台

得到一方好的砚台，是古代文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五代时的桑维翰有一方铁砚台，爱不释手，每日用它练字用功，可惜命运多舛，屡试不中，以至于回到家里发狠，从今往后，不磨穿铁砚，就不上京赶考，一生一世做白衣书生。历史上，像这样不重爱物重功名的文人，不多；也由此可见，他重视功名利禄之极，以至于后来做出割让燕云十六州的主动。

而文人中，更多的是不同于桑维翰者，他们爱砚台，达到到如醉如痴的地步。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砚台已不仅仅是砚台，已经成了一种精神，一种品质的象征。砚台方正，象征着文人的端直；砚台润滑，象征着文人的内敛；砚台纯净，象征着文人的廉洁。

爱之以德，取之有道，历史上不乏其例。

在广州至肇庆，其间海上有一岛，名砚洲。民间传说，乃包拯掷砚所化。

宋康定元年，包拯任岭南端州知郡事，在这儿打击土豪，整治贪污，加强教化，使这处蛮荒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和谐幸福，百姓也十分感念这位青天大人。当时，到端州做官的，没有人不以端砚送人，或者发财。只有包拯，清风明月一般，不说私贿，就是端砚，也不肯要一方。包拯如此，下面的官员更不敢为所欲为。

三年之后，包拯进京任职。临去，端州百姓扶老携幼，到码头相送。当中一个老者，拿出一个包袱，偷偷交给包拯跟班包兴，道：“这是包大人寄存之物，你带上，船离端州，才可送给包大人。”包兴答应了，船离端州，包兴送上包袱。包拯打开，内有一砚一信。信中，老人说，为了感谢包大人清正廉明，特送上祖上名砚一方，又怕大人推辞，故想此法。包拯很感动，向端州方向膜拜：“父老乡亲心意我领了，但砚却绝不敢收，一者有违本人志愿，再者也玷污了名砚。”然后，将砚台扔进江里，化为今天的砚洲。当然，传说为传说，当不得真。但也由此可见，砚台在古人的心中，实在是不低的。“星岩朗耀光山海，砚渚清风播古今”，这副刻在端州城楼上的对联，固然在赞颂包拯清廉，不更是在赞颂砚台所象征的精神吗？

大文人苏轼，也放弃过一方名砚。

《苏轼文集》中记载，苏轼有一好友兼同事，叫杜君懿的，有一名砚，做工和石料都是上乘。杜君懿经常赏玩，而且在苏大才子面前夸示，苏轼羡慕不已。杜君懿道：“我家没有其它好东西，这砚，可算一宝。我死后，你给我做墓志铭，这砚台就做润笔。”杜君懿死，苏轼理所当然地为老友做墓志铭。杜君懿儿子拿出此砚做酬，苏才子一笑了之，没有接受砚台。原来，苏轼知道，这是唐朝奸佞许敬宗的砚台。事后，苏轼在文中叹息：“余哀此砚不幸，一为敬宗所辱，四百余年矣，而污垢不磨。”

郑板桥爱砚台，有一县令有一名砚，想赠送给他，被他拒绝。人们询问原因，他回答道，此人之砚，何处得来？若取自百姓，则为贪污；取自下属，则为受贿。此等污浊物，怕脏吾手，怕脏吾笔。

由此可见，砚台，在文人们的眼中，已经不是砚台了，它仿佛有了生命，有了直觉，和文化，和文人们息息相通了。

时间，如长江的水，滚滚东流，砚台，也终于从文人的书桌远离，淡出文化的视野，走入文物的行列。我们，已经不需要砚台了，我们有电脑，有键盘，有鼠标，所有的一切，都使得我们一步步走向技术化，走向规律化。而砚台所含的品质，砚台的象征意义，我们也已经忘记无几了吧？

古人说：方若砚台，圆若砚池。其心如玉，时时清洗。这，大概是砚台文化留给我们最深层的文化精髓吧。

共 82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历史深处的砚台》这是一篇内涵厚重的散文，文章通过对“文房四宝”，特别是对砚台的描写，透漏出那些古代文人墨客“出污泥而不染”高尚品质，折射出我们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文人志士所表现出来的清心寡欲、远离喧嚣的家国思想，清清白白做人的生活方式。文章在详细介绍四大名砚的同时，穿 古时的文人与砚台的故事，突显出那些文人雅士高大圣洁。这既是一种文人内心的神圣追求，更是一种文化的深厚积淀。文章彰显出来的精神与当今物欲横流的现实比较起来，让人感叹万分。作者知识渊博，借用砚台为题，书写作者自己的心志，非常巧妙，值得推荐！感谢作者赐稿。【山水神韵：九井居士】【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 : 0:5 厚重的文字，不朽的思想。这就是我们的历史文化底蕴，这就是一种精神！ 走进柳湖，走进生活，沉浸在梦境之中。恬淡安静，关注民生，品味社会，让灵感插上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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