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清明雨小说

清明的雨一飘，村上的柳树、榆钱便扭腰肢绽黄花，连同横在路旁的土疙瘩也散发出萌动的春味儿，俨然撩人的新媳妇。

村中的年轻人大都搬城里去住了，王秀珍觉着钻家里憋闷，就移坐在院子外的老榆树下衲鞋底。“楼上楼下，电脑”，儿子亮亮提着一个矿泉水瓶子做成的“汽车”在黄土堆上自言自语地盘亘。

“妈，晓军回来了！”

王秀珍抬头看时，村口的岔道上巧红一家四口手拉手，笑叠笑，其乐融融地走了过来。

“秀珍姐，衲鞋底哩？”巧红笑眯眯地同秀珍打招呼。

“哎，回来了巧红？”巧红挂在耳朵上的一对耳坠子吸引了王秀珍的眼球，那是多么精致的一对耳坠子啊，阳光里金灿灿地闪烁着。

“这些日还清闲吧？”巧红轻轻地拍了拍沾了尘土的牛仔裤问。

“闲着哩，过些日就得送粪了。”看巧红那么优雅地拍着裤子，王秀珍的心跟着动了几下。

“俺先回去收拾一下家，几个月没回来哩，大抵灰土麻生哩。”巧红说，“秀珍姐：黑了过来坐坐，咱姐妹俩好些时日没见哩。”

“嗯，黑了俺过来。”王秀珍应答着。这一刻，显然，她觉得是清明的风吹来了巧红，巧红就是那撩人的新媳妇，那么惹眼，那么与众不同。想着便看了看自己沾了猪食的裤子。

晓军留下来和亮亮玩，一辆崭新的玩具汽车，响着流畅的音乐，电子遥控，沿着土坡上的“便道”爬行。亮亮突竖竖地站着看，嘴角的哈喇子什么时候已经垂涎了下来。看着亮亮愣在那里，王秀珍吸了吸犹如被烟熏过的酸酸涩涩的鼻子，真不是个滋味。

黄昏的太阳从脑畔上一点点褪去，王秀珍的男人也从煤窑里下班回来了。拖沓的身子，岁月的煤尘镶嵌在皱纹初起的阔脸上，愈发告知着人们他的负担，他的成熟。

王秀珍热心地伺候男人洗脸、吃饭、抽烟，无形中，她的男人现出难以掩饰的喜色。有一个女人能在自己为养家糊口而奔波困倦时给予贴心的照顾和疼惜，一切都值当了。男人靠着被子抽烟时，秀珍几次欲言又止地冲他笑笑，终究没有说啥。

亮亮在脚地中捣腾，本就简单的那辆汽车被拆卸得七零八乱，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亮亮，你折腾啥哩？”王秀珍男人看到儿子坐在冰冷的脚地中，就提醒说：“快上炕来，会凉着小屁股的。”

亮亮说：“晓军的汽车不用手推就会跑，还能唱歌。我也要让它自己跑。”亮亮在摆弄着，有些急躁，更多的是能让汽车自己跑的信念。

王秀珍的男人对秀珍说：“快把孩子抱上炕来，会渗出毛病的。”

王秀珍的心又是一酸，她知道孩子是羡慕晓军的，人家穿得洋气，玩得也时髦，脑子里又现出亮亮愣愣地站在土堆上看晓军的汽车以及巧红拍打牛仔裤的那一幕。

“孩子他爸，俺跟你说个事。”王秀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心中的想法。

“嗯，啥事？”

“咱也搬到城里住吧，让亮亮在城里念书，早点见见世面也对娃好。”王秀珍拉了拉男人打了褶皱的布衫子，继而定定地看着男人。

“咱一个农村人，还是住农村好些。”王秀珍男人吐了口烟说，“城里好是好，关键还看娃上心不，那花花世界一不小心就害了娃哩。”

“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这村中还有几个留下来的？连给娃买个玩具都掉远不掉近的，俺总觉得低人一等。”王秀珍说。

“不是舍不得花钱，挣钱就是为供娃读书识字，抚养娃成人嘛。咱住惯了农村，去城里适应不了。在家总能种点豆豆糜糜，到了城里免不了会觉着空落落的。”王秀珍男人坐起来说：“现在的小孩吃人上树的，你看村里那几个进了城以后成个啥样？”

“今儿前晌巧红一家子回来哩，人家戴着金耳坠，穿得花花哨哨的，连走路都像踩着春风。巧红叫俺黑了过去，俺没过去，怕她给俺能哩。”王秀珍在估量着进城的好处：“你们窑离县城不远，下了班你把摩托一骑半小时就到哩。俺给娃做饭，让娃好好念书。”

王秀珍和男人商讨了大半夜，她的男人有些矛盾。他的家境在村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本来完全可以第一个住进城里，可是他总觉得城里不适合农村人住，一无工作，二不倒腾买卖，单就吃吃喝喝，那可都得用现成的银子兑换。农村人节俭惯了，总要想着节省点，节省点，吃喝上自然会紧打紧算的。若是在村里，种上两行韭菜可以一茬又一茬地割着吃，虎头虎脑的山药蛋子，即便松开裤腰带也吃不完。但当听着王秀珍满含委屈的话语时，他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咱就到城里住吧，反正种的地也不多，逢着孩子放忙假回来种，放国庆回来收，他们都这样。”

终究王秀珍的男人还是答应了秀珍的请求，可他依旧认为不适合在城里住。

初春的燕子、布谷鸟、野雀子，一搭一搭地迁徙而来，王秀珍一家带着清明雨的清新搬到了县城。

王秀珍一家子在县城里赁了房子，门前是迎宾广场，屋后“2元超市”、“悦民游乐园”、“刀削面馆”……前沿的城市生活，看得出秀珍是多么的如意，她和村中其他的妇女一样，一举一动优雅了一大截，鲜艳的衣服一个星期不洗都看不到灰尘的影子。现在王秀珍觉着城里真要比农村好十倍百倍，一出门便是小卖部，什么柴米油盐洗衣粉，山药刀刀擀面杖杖，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更免去了在农村时担心二道贩子把假东西卖给自己。

“俺看城里就是好，让你说得那么难。”王秀珍跟男人说。

男人笑了笑说：“嗨，你还别急着乐呵，说不准哪天你就会认为农村好哩。”

遂心的城市人生活，一段时间着实给王秀珍带来农村无法比拟的兴奋，也正是推着日历往前走的过程中，王秀珍感觉到那一页纸翻着越来越吃力了。

“便宜了！便宜了！”菜市场里的小商小贩扯着嗓子招揽客人，只是一斤一块五且仅有两根的黄瓜让秀兰觉着越来越不够“分量”，饭桌上还没待两口子动筷子，那二斤黄瓜调成的菜便见了盘底。是亮亮肚量大吗？本来也只两根黄瓜。想着多买一斤吧，可这日积月累的也不是个小数目；清亮的地板砖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当然更谈不到磨费鞋子，只是那亮得能当镜子使的地砖不但要一遍一遍地拖，甚至得跪神般的一块一块擦；充满诱惑力的游乐场、不大昂贵的玩具零食，仿佛伸手召唤的心上人，不但会吸引小孩前往，连同秀珍看着也心痒痒；例行公事的人每到月初就会掐着时间来到门口，“水费40，电费60”，然后在王秀珍男人的名字上划一斜杠；这天亮亮哭着想喝羊杂碎、粉糊糊，那天嚷着要连环画、奥特曼……当初王秀珍劝男人别舍不得花那点钱，可是当她一回眸，上个月竟然花了八百块大洋，除去米面酱油，剩下的四五百元莫名其妙地竟然找不到投资在何处。这会秀珍是心疼了，“啥都没干，这钱哪去哩？”当她合起七零八乱的购买物什后，原来又条缕清晰，没丢没掉。

这两天亮亮回家比平时要晚一个小时，问到亮亮时，亮亮说放学推迟了，王秀珍也就相信了，可是那天无意中看到隔壁的小孩早早回来后她即起了疑心：亮亮挨老师罚了？不大可能，这孩子学习可不赖哩！出去玩了？也不对，每次他出去玩都会先回来做作业，做完作业才去玩。该不会让别的孩子带坏吧？想到这王秀珍吓了一大跳，她的男人说起过有些孩子进城后就变坏了。这一来王秀珍的脑袋一下晕乎起来，前几天亮亮说老师要他们买字典，她可是给了亮亮50元的，都几天了还没见到字典的样子。

亮亮乐呵呵地回到家中，扔下书包便往饭桌上奔。

王秀珍呵斥：“亮亮，你过来！”

显然亮亮亏心，低着头问：“咋了？”

“你的《新华字典》呢？”王秀珍质问。

“我——我——丢了！”亮亮结结巴巴地说。

“真丢了？俺明天问你们老师！”

经王秀珍一恐吓，亮亮便吓哭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秀珍50元的去向。原来亮亮跟着一群碎娃到游乐场玩了，50元全让碰碰车给碰走了。王秀珍好不生气，赤着脸踢了亮亮的屁股，她可从未打过亮亮。让王秀珍更怅心的是，没过几天她就被亮亮的班主任叫了去。

“你家亮亮可在外边打台球，听说还去上呢！”老师提醒王秀珍：“这样下去学校会开除他的。”

王秀珍听了老师的汇报就像教鞭打在自己的手心，怪异地疼。亮亮过去可是个乖孩子，村里的民办教师夸了不止一次，这一来城里竟变得没了个样，给她气得。无奈只能压着肚火给老师说好话。

“真不好意思哩，给你添麻烦哩，俺会好好教训他的，你们别开除俺娃，俺们进城可难哩。”

亮亮不会想到老师找了他的家长，一进门就对王秀珍说：“妈，人家都有MP ，我也要。”

王秀珍气不打一处来，拉起亮亮就打，“你还想要啥哩？你还想要啥哩？”

亮亮哭得很委屈：“别人都有，就我没有。”

王秀珍更来气了，好在男人回来了，制止了她。

“你说俺送他来城里念书，是想着哪一天能吃上碗公家饭，这小崽子愣是不争气，竟然打台球，上。今儿让老师叫去，说了俺一顿，气死俺哩！”王秀珍恨铁不成钢地向男人诉说心中的不快。

“小孩子嘛，日后咱多管管，甭打。”男人安慰说。

这事说来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成长中的孩子免不了要走些弯路的，只要严加教导会好起来的。后来亮亮乖了很多，王秀珍悬着的心也就落地了。

日子在县城嘈杂的喇叭声、高参入天的化工厂烟洞的浓烟和隔壁没日没夜的麻将声中一睡一醒地更替，王秀珍仍未真正适应城里人的生活。农村时一日三餐，进了县城后便精简成两餐，王秀珍早上做一顿饭，晚上做一顿饭，中间擦擦地砖、桌椅，时间剩出一大堆。本想着发挥特长，衲几双鞋底吧，柏油路上穿布鞋的人定要遭受一番异样眼光的袭击，也便作罢。只是不安分的农人本性最闲不住无所事事，觉来更是一种摧残。

这天王秀珍在菜市场碰到了巧红，她三个土豆、一瓣大蒜、手掌大的一块豆腐，她二两猪肉、一把芹菜、三个馒头，两人相遇后不约而同地将食品袋向身后藏了藏。

“秀珍姐你也来买菜？”

“嗯，巧红你也买菜哩？”

两姊妹说着说着便不再掩饰了。

“你也搬来城里住了，还不如咱农村哩。努，你看这点菜水，在家时两个人就能吃得了，这会一家人四口吃，都是吃的钱啊。不怕你笑话，想着回去吧，面子上拉不开，让人说没本事。”张巧红对王秀珍说。

“是哩，这电费水费的，一出门就是钱。在农村了就是想花两个也不方便，倒是能攒钱哩。思谋着做点啥，甭让手闲下来，恁是没事做。”王秀珍说。

“原想把娃带到城里，老师教得好，也长见识，可是花花绿绿的尽招惹娃的眼睛，一会要这，一会哭那。再说了，什么吧、游戏厅，不带坏娃才怪哩。”说完张巧红深深叹了口气。

王秀珍继续吃力地翻着老黄历往前走，城市生活让她越来越担忧流水的开销累垮男人伟岸的身体，愈来愈疑问鱼龙混杂的大街小巷会不会影响了亮亮的将来，同时也恐惧着悠闲的日子会让她精神抑郁。她有些想那个黄土遍地、野鸟横飞，但长满高粱玉米的村庄了。

亮亮早出晚归的势头又有所抬升，虽然王秀珍严格控制着给他钱，她反倒更担心了，小小的他会不会跟着其他孩子偷别人的东西，家乡有句话说“小时偷针，大了抽筋”，王秀珍颤出一身冷汗。亮亮回来后王秀珍将亮亮堵在门口追根究底地盘问了一通，亮亮始终说他和同学一起做作业。因为担心王秀珍第二天便偷偷地跟着亮亮到了同学家。同学的妈妈告诉她两个娃很听话，是天天在一起学习的，王秀珍忐忑的一颗心有了稍稍缓解，可她依旧很怅心。

夜晚不远处谁家里酒鬼又在闹腾；隔几日便有杀人放火的消息惨不忍闻地传入她的耳朵；为一两南瓜和摊贩费尽口舌讨价，日子的裤带捋得一日紧似一日。王秀珍的心有些乱，睡觉越来越不踏实，她时常在梦中看到亮亮或叼着香烟，或俯在台球案上，或坐着木马，就连装在口袋里小心翼翼的钱也莫名其妙地不够了数目，继而在半夜里惊醒。而在村里断不会有这样担忧，平淡却安心。她再一次想回到院外的老榆树下，那时她不再会羡慕谁家媳妇回来时穿了牛仔裤还是戴了银项圈，她只衲温暖全家的老布鞋，希望还能听到亮亮的老师夸奖亮亮的声音。

“咱还是回去吧，来了才知道你说的在理，亮亮总让人不放心。这么大的开销，俺支不上一点用，在村里时就算蒜瓣瓣也能卖几个。”王秀珍满含深情地对男人说。

男人说：“一来一去的怪折腾人的，咋说城里还是有它的好处的。”

“这些日俺的心乱得很，常常做那么些怪梦。”王秀珍说。

“开销嘛，俺一个顶梁的，总没啥大问题。”王秀珍男人想了想说：“俺也知道咱种惯了那些糜黍稻谷，没得黄土抛着实憋得慌。你看吧。”

王秀珍终于注意到男人四十不到的脑袋上，那一头曾经浓密的黑发中栽起了一些花白的苗子，渗了煤尘的皱纹又清晰深刻了几分。进城以后开销突然大了，男人从未说过半句苦了累了的怨言，烟抽得少了，酒压根没碰过。王秀珍看着看着眼窝子里就旋出了泪水，她心疼男人，他可全是为了这个家啊。这会她下了决心，开春房子租期一到就搬回乡下去。

还是清明时节，王秀珍一家踏踏实实地回到了村中，新雨过后村中的柳树、榆钱扭腰肢绽黄花，乡间的小路上一缕缕清香扑鼻。

共 4917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望，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这山望着那山高，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这是很多人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用朴实的语言，贴切的对话，细腻传神的心理描写，辅以别有用意的环境描写，向我们展现了以王秀珍为代表的农村人无比向往城市生活，却又在粗略浅尝城市生活后选择返回农村返回故园的生活情状和心路历程。诚然，城市有城市的好，但农村亦有农村的好。盲目羡慕，盲目跟风，终归是不可取的，只有真正适合自己的地方和生活，才是最好。作品正如那飘在乡村的清明雨，于清新芳香中给人以生活哲理。。：素馨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8:41:20 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说，农村人希望到城里来，而城里人却向往农村大自然，只要合适自己生活就是好的。

2楼文友： 1 :50:04 接地气、有生活的文章。现实生活中，还有多少王秀珍这样的人，每天在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男人的力量原夲就不是来自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和思想的外化与延伸而已。

楼文友： 22:55:56 感谢文友赐稿，您的此篇文章已被新雀之巢文学社团的公众账号选择推送给文友共赏，请关注我们的公众账号 quezhichaorongshuxia 后在可 查看历史消息 中查看，您也可以将此文转发至朋友圈让更多朋友品读。 仁者乐山山如画，智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

4楼文友： 09:57:10 喜欢读老师的文章，文笔美得就像小溪的水，话儿说的就像中午的太阳暖乎乎的。最近家事太多，赶进读一篇就跑。 做一张有字的纸，努力让上边的字有价值，因为纸寿千年。

5楼文友： 19:0 :4 雀之巢，风景这边独好。

藉慰心灵，擦亮心窗。

倾心于审美和静观的写作，聚焦于心灵与情感的缠绵。

或许文学的光亮并不耀眼，但 即使灯光如豆，也能照亮人心的隙罅，照亮思想的表情。

精神的欢愉，会使灵魂有光，会使天地温暖，会使生命芬芳。

让我们心相抵，手相携，一起在蓝天中飞翔。

祝贺，您的精品美文已由新雀之巢文学社团悦赏典藏。

感谢您赐稿新雀之巢，祝写作快乐，诸事吉祥! 鸟总是与梦想有关，因为它们在碧蓝高远的天空中飞翔；鸟总会被人们与天堂、神灵联系起来，因为它们有凌风的翅膀，是天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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