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麻叔斩子小说

（一）

麻叔那天正光着背壳在林子里砍杂草，村里的治安特派员汗流浃背地找来，老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麻叔，派出所叫……叫你去一下。”

麻叔是油松林自然保护区护林员，经常参加乡里的护林工作会议，也经常与乡派出所联系。以往开会，都是乡里通知他，这次改成派出所，而且找他的是村治安特派员，麻叔便问是不是派出所捉到偷树贼了？这段时间，毛贼盗树频繁，派出所正在侦破此案。

特派员神色有些不自然，回答也很云遮雾绕：“不太清楚，你去就晓得了。”

麻叔说：“这老远你还爬山越岭跑来干啥，打个不就得了？”

特派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抱怨道：“嘁！你那好还不如一块破砖头，能打通，我还像饿鬼赶斋似地来回跑？”

麻叔从腰间取下来看，果然没有信号，忙对特派员打了一个拱手：“对不起，累你跑路了，进屋喝口水歇一下吧！”

麻叔说的屋是松林里的一间茅草土墙房，临时歇脚的，也可以住宿。

特派员摇摇手：“不啦，派出所催得紧，叫马上下山。”

麻叔于是和特派员匆匆下了山。

到了派出所，正碰上所长值班，麻叔劈头就问：“是不是捉到偷树贼了？”

麻叔是乡里优秀护林员，护林几十年，那些油松都是他亲手从幼苗护理成参天大树，一棵棵渗透着他的血汗，如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感情深厚。油松被毛贼盗砍，他的荣誉和辛劳都被毁了，气得他像一只眼睛冒火、屁股冒烟的老猴子，抡着大手“啪啪”搧自己耳光。打过自己之后，他又恨那毛贼，发誓要狠狠踹他几脚，搧他几个耳光，以解心头之恨。

所长看了麻叔一眼，点点头。

麻叔捏紧了砍刀，气鼓鼓地问：“毛贼在哪里？”

所长眼睛看着窗外，声音低沉地告诉麻叔：“贼是抓到了，但是老王死了。”

“老王死了？”麻叔大吃一惊，“老王是怎么死的？”老王是另一个林区的护林员，平时有空经常和麻叔在一起喝酒的，两人好得没谱，像亲兄弟。

所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老王是被毛贼割喉致死的。

麻叔身子抖了一下，问：“老王是被哪……哪个狗日的杀死的？”

所长顿了一下，他点燃一支烟，吐出浓浓一口烟雾，他在考虑是否要把这个杀死老王的毛贼告诉麻叔？最终，警察职业的冷酷性，决定了他的回答，但是他的回答太重了，一句话就把麻叔敲木桩似的敲矮了半截，他说：“凶手就是你儿子。”

麻叔身子晃了一下，赶忙用砍刀的木柄戳地稳住，结结巴巴地说：“所……所长，这……这个玩笑开不得哟。”

所长黑着脸说：“哪个和你开这种玩笑？我们叫你来就是通知你，这段时间你先在家休息，林区我们另外派人去看。”

（二）

麻叔在派出所办完护林移交，步履踉跄地回家。

出了山麻叔才晓得，外面已经把毛贼杀人事件都传疯了，可他却呆在山里像聋子和瞎子。这事的经过是：麻叔的儿子麻国民和几个毛贼去老王的林区盗砍油松，被老王发觉，双方发生争斗。毛贼仗着人多势众，残忍地杀死了老王。随即，麻国民等人被警察拘捕，其他毛贼却负罪在逃，目前警察正在继续侦破此案。

麻叔下山后，一直呆在家里不敢出门，他怕外面人看他的目光，那目光像刀，一下下戳在他的心上，流的是看不见的血。他怕听外面人的议论，那议论像一记记耳光，“啪啪”地搧在他的脸上。他想，都是自己平时惯坏了这狗日的，不该因为他是麻家的独苗，指望他传宗接代而放松了对他的管教，这是报应啊！派出所叫他到县城去给麻国民送衣服和被盖，他都一直没有动身。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分不开理不顺，不知该怎么办？

麻叔不出家，却有人到他的家里来，先是司法干部来和他谈心，劝他不要自卑，护林移交是履行法律程序，要配合政府作好他儿子的思想工作，尽快说出其他罪犯的下落，争取宽大处理。接着是街坊邻居来看他，大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起，同过甘，共过难，说那狗日的再不争气也是他的亲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千万不要丢下他不管，这样他就更加自暴自弃了。再说，现在案子还没有完全侦破真相大白，万一要是麻国民讲江湖义气替别人背黑锅，那岂不成了冤大头？所以，麻叔得赶快进城一探究竟。

麻叔决定去县城。

坐在去县城的车上，麻叔听到满车人都在议论这件杀人案，说是麻国民自己承认他就是杀人凶手，而且拒不交代其他逃犯的下落，把审案的警察都气得都拍了桌子。

麻叔听得背皮阵阵发凉，头上却冒出火星子，连骂了几声狗日的，惹得左邻右座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

这时，只听有乘客说：“现在的年轻人真邪，啥事不能干就偏干啥事。”

另一个乘客说：“都是受了坏影响，电影电视上总是打打杀杀，明明是教人犯罪嘛。”

还有乘客说：“听说男女在上脱光了衣服谈天叫什么祼聊；男人咬女人、女人咬男人叫什么 ；还有什么女人和狗交，男人和牛交，都他妈什么事呢？呸！”

车厢里一片唏嘘声……

“噼里啪啦”耳刮子一记比一记响亮，麻叔尽管抱着头，但还是感觉到了疼痛和灼热，他在家里 部和乡亲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和自信，被搧落得干干净净。他老脸发烫，无地自容，恨不得从车窗口跳出去。车还未进站他就下了车，步行直奔公安局。

（三）

这段时间正逢严打，县公安局的刑警们白天查案，夜晚审案，忙得车轱辘似团团转。麻叔推门进屋的时候，几个人正围着一张图纸在研究什么。

麻叔咳嗽一声，说：“同志们，忙啊？”

他出现得很突兀，刑警们都有些惊讶。

“哎！”门卫在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麻叔的胳膊，说：“你这人是怎么搞的？这地方也是你能乱进来的吗？”

“你刚才干啥去了？”一个刑警说，“现在来这补漏水桶啊？”

门卫摸了一下秃头，尴尬地说：“昨晚打牌熬夜，刚才眯了一会。”

“你这是失职，知道吗？”刑警黑着脸说，“看你还比较诚实，下次可要注意了。”

“是是。”门卫连连点头哈腰，“下次注意，我这就把他撵出去。”

麻叔把胳膊一甩，挣脱门卫，说：“我有话要讲。”

门卫恼了，说：“吔！反了你了？”

那刑警对门卫说：“你先出去。”

门卫说：“行。”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麻叔说：“出来别忘记补个登记啊。”

门卫走后，那个黑脸刑警用锥子似的目光打量麻叔，见这个提着蛇皮袋的老头头发几乎脱光，下巴仅有几根稀疏的黄胡须，布满皱沟的脸如霜打过的秋苦瓜一样。他光着膀子，肌肉像烤焦的红苕皮，肋骨历历可数；背骨如一段弯曲的竹节；肩上、臂上都密布着暗紫色的疮疤；赤足蹬着草鞋，齐膝的黑布灯笼扎裤，腿肚上爬满了藤状的青筋。

刑警大概起了恻隐之心，叫麻叔坐下，为他倒了一杯水，问：“你有啥事啊？”

麻叔说：“找儿子。”

刑警问：“你儿子叫啥名字？”

麻叔说：“叫麻国民。”

刑警们听到这个名字，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一齐看着麻叔像看外星人。

一个浓眉刑警走过来，气呼呼地夺过麻叔手里的水杯，“啪”地放在桌上，凉水溅了麻叔一脸。

那个给麻叔倒水的刑警瞪了浓眉刑警一眼：“小李，你这是干啥？”

小李说：“刘队，这样的人就不配给他水喝。”

麻叔委屈地问：“同志们，我啥地方得罪你了？”

小李问：“你是麻国民的老子吧？”

麻叔说：“是啊。”

小李说：“这就是了。养不教，父之过。你儿子不是好东西，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麻叔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说。他感觉到小李这句话比刚才溅在脸上的冰水还要凉，便用手捂住脸，低头无语。

刑警们大概在想，那个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似的麻国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

那叫刘队的刑警对麻叔说：“麻国民被关押在看守所，你还是走吧。”

麻叔说：“我想见见儿子，可以吗？”

刘队告诉他：“恐怕见不到。”

麻叔又问：“我儿子到底是不是凶手？”

刘队板着脸说：“别问了，我们正忙着呢，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麻叔出了刑警队，一路打听找到看守所，在接待室被一个肥头大耳的警察，敲木鱼似地问了一通姓名、年龄、地址，最后问：“你来干啥？”

麻叔说：“看我儿子。”

肥头大耳问：“他儿子是谁？”

麻叔说：“叫麻国民。”

肥头大耳一听这个名字，像吞了一只苍蝇似地马上变了脸色。他把抽了半截的纸烟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碎，说：“不行！”

麻叔哀求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让我看他一眼吧！”说着，眼角溢出了浑浊的老泪。

肥头大耳唾了一口，说：“快走吧，别让我看见你恶心。”

麻叔感到非常尴尬，心里无比纠结：是我儿子犯罪又不是我犯罪，这些警察为啥都这样讨厌我？忽然，他想起了在刑警队时那个黑脸刑警说的那句话：“子不教父之过。”顿时又像挨了一耳刮子，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他想了一下：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于是厚着脸说：“那麻烦您，送几件衣服给他，行吗？”

肥头大耳从麻叔的蛇皮袋里把衣服抖出来，仔细检查了几次，然后开了一张收据给他。

“我儿子到底有没有杀人？”麻叔突兀地问，“他是不是替人背黑锅？凶手是哪个？”

肥头大耳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走吧！”不由分说把麻叔推出接待室，“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麻叔从看守所出来，腰一下子又弯了许多。

（四）

麻叔在家等候破案的消息，等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他想起在车上听到的议论，幻想儿子真是在替人背黑锅，这样他就不至于绝命，麻家也就不至于绝后。抱着这样的希望，麻叔等了差不多一个月，什么消息都没等到，便又跑到派出所去打听。所里的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叫他去县里打听。于是，麻叔便又来到县城。到看守所一问，才知道麻国民的案子已转到法院。麻叔又找到法院，法院给了他一张传票，通知他马上就要开庭审理此案，叫他去找辩护律师。

麻叔在县城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什么辩护律师？时值仲夏时节，三伏天气，上面的日头往下晒，下面的热气往上熏，人在中间就像被蒸煮的饺子，蒸得不可开交。

麻叔在城里像骡陀似地转了几圈，流了一身臭汗，心里火烧火燎地烦。走到一个街角，那里有几棵樟树，正好挡住日头，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那些打牌的、搓麻将的、看相算命的、卖凉茶的和看热闹扯闲篇的都拢在那里，聚了一大帮人。

看到卖凉茶的，麻叔立即感到口干舌燥。他拖着酸胀的双腿走过去，那卖凉茶的，摆了一个冰柜和一张小桌，在一张纸板上写了几个字：冰凉茶，一元一杯。

麻叔说：“老板，我要一杯凉茶。”

卖凉茶说：“好嘞。”拖过一张小凳，热情地招呼：“您请坐，凉茶马上就好。”

麻叔在小凳上坐下来，掏出用红色小食品袋装的烤烟丝，用裁好的旧报纸卷了一支喇叭筒，在舌尖上舔一舔，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猛吸一口，很久才从鼻腔里喷出两股白色的浓烟，接着眯上眼睛，从嘴里“咝……”地吐出一口很享受的气息。

坐在凉茶摊旁边摆摊看相测字的白胡子老头，一直注目观察着麻叔，这时咳嗽一声，说：“这位兄台，可要看相？”

麻叔一看，原来旁边有一个测字的先生，立刻肃然起敬。麻叔从小读过私塾，粗通周易，笃信宿命，于是毕恭毕敬地起身深揖一恭：“先生可会测字？”

白胡子老头一看，这位可是饱学之士，不可待慢，连忙欠身答礼：“不敢！兄台请出一字。”

这时，一位买菜的中年妇女正提着装了韭菜的篮子从麻叔跟前走过。麻叔眼前一亮，随口说：“韮。”

白胡子老头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韮”字，拎须沉思，良久方说：“下为地，上为草，中藏非，此乃不吉之兆，怕有血光之灾啊！”

麻叔一听，吓得连烟都掉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问：“那有没有化解灾难的办法？”

“欲知明日果，还看今天因。”白胡子老头沉吟一会，说：“解是有解，不过还要看你平时有没有行善积德呢！”

“那是，那是。”麻叔连声说，“就请先生为我一解。”

“那好。”白胡子老头说，“烦请报上姓名和生庚。”

麻叔就报了儿子的名字。

“啥？”白胡子老头瞪大了眼睛，“麻国民？他是你儿子？”

麻叔说：“是啊！你认识他？”

白胡子老头把毛笔在桌上重重一拍，说：“这灾我解不了。”

麻叔不解地问：“先生这是为哪样？”

白胡子老头长叹一声：“子不孝，父之过。”说罢，闭目不语。

那卖凉茶的，刚端了一杯凉茶要递给麻叔，听说他是杀人犯麻国民的老子，气得把茶往地上一泼，说：“我这茶就是喂狗，也不给你喝！”

那些打牌玩麻将和看热闹的人，听说杀人犯麻国民的父亲在这里，都一齐把目光投过来，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麻叔，叽叽喳喳地议论:“看这人一副熊样，怎么会养出那样坏的儿子？”

共 10 77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讲述了护林员麻叔和他儿子国民之间的故事，他儿子参与偷盗油松，发生人命案。国民虽只受有期徒刑一年，但出来后觉得自己了不起，认为自己像个英雄，警局看守所能进能出等等。养不教，父之过，麻叔只有打自己耳光折磨自己，最终儿子给他行大礼，结束了父子关系。麻叔抡起刀，大吼一声朝儿子劈了下去，将儿子砍死在了正吃着用油松烧烤的野味的林区里。小说将麻叔形象刻画得逼真鲜活，所长、黑脸刑警、刘队、算命老头等形象栩栩如生，历历在目。故事描绘细致，叙述紧凑，对话形象，情节曲折，引人入胜，结尾令人意想不到，令人咋舌感喟。一篇具有警示意义的的精彩小说，倾情推荐共赏！！【：陕西派】 【江山部·精品推荐 7】

1楼文友： 22:22:2 作者简介：秋人，原名伍秋福，广西灌阳人。桂林市作协会员，发表作品80多万字，多次获各种文学奖。

2楼文友： 22:2 : 6 感谢赐稿，荷塘有你更精彩。

楼文友： 22:25:41 文笔精湛，情节描绘细致，叙述生动，人物刻画逼真，学习了，问好秋老师。

4楼文友： 08: 6:59 感谢荷塘，感谢陕西派。

5楼文友： 10:5 :40 一篇具有警示意义的小说，人物刻画细致，情节曲折生动，引人入胜。欣赏，问好秋人老师：）期待更多精彩美文！

6楼文友： 11: 1:2 感谢雨墨！

7楼文友： 12:44: 1 祝秋人老师在荷塘写作愉快，佳作连连！！

8楼文友： 15:56:40 祝贺秋人老师美文成精，荷塘有你更精彩！期待老师更多佳作！

9楼文友： 20:28:28 祝贺秋人老师佳作斩获精品，荷塘有你更精彩！

10楼文友： 20:59:15 祝贺老师美文成精。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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