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br大雪纷飞

一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我衣衫褴褛，抵御不了逼人的寒冷。拄着一根木杖，在雪地里蹒跚而行，有谁还能认得出当年风度翩翩的荥阳郑？看着街道两旁的人家灯笼高挂，笑语喧哗，更是分外觉得凄惨。

想当初，我鲜衣怒马来到长安城，父亲对我寄予厚望，说我能“一战而霸”。也许是年少得志，我自负得以为自己一定能够高中，朋友对我文才的推崇，更让我飘飘然。

在那棵老榆树下，我看见了她——李娃。她那明媚的双眼，像黑夜中最明亮的星星；那白皙的面颊，胜过羊脂白玉；那娇嫩的红唇，使最鲜艳的牡丹也黯然失色。亭亭玉立地站在绿树下，一袭白衣更衬得她飘然若仙。看到她的盈盈浅笑，我迷失了自己的心。那一刻，我强烈地想得到她。

没有百万不能亲其芳泽吗？我便倾囊而求又何妨？只看着她的眼波，我便已沉醉得无法自拔。千金难买佳人笑，我把所有的积蓄换成了她的浅笑低吟，只盼金榜题名，令李娃更开心颜。

是的，李娃，她不仅貌若天仙，而且温柔体贴，朝夕劝我用功，可我却恃才傲物。唉，谁曾想会马失前蹄，名落孙山呢？

当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惊见铁锁把门，李娃和姥姥竟是踪影全无。李娃，你竟薄情至此吗？都道是娼门无真情，可是我对你捧出的是完整的一颗心啊！

我穷困潦倒，投亲无门，更无颜返回家乡，何况千金散尽，行囊尽在李家。好容易找到份唱挽歌的事儿，每日想着自己的伤心事，唱着哀怨的挽歌，以图个温饱而已。平日里以琴棋书画著称的我，竟落得以唱歌赚铜子儿的份。浑浑噩噩中，心心念念的却仍是李娃。那抹倩影，每每俏生生地站在我的午夜梦回里。

“娃儿，你真的这么狠心，对我全无情分吗？”无眠的长夜，我躺在破庙的柴草上辗转反侧。凄恻的北风，浇不熄李娃背叛我的愤怒。可是，我仍在为她找理由，我不信她对我就全不留恋。那一个个缠绵的长夜，那一个个携手同游的白日，难道娃儿真的全没半点情分给我吗？

不，不会的，我咬牙否认。除了娃儿，我再无一个亲人。

父亲，是的，父亲早已不认我为子。唉，父亲对我寄予了多少厚望，盼我衣锦还乡，可却在唱挽歌的擂台上见到了我。

父亲严厉的眼色，似乎我根本不是他儿子，而只是一个丢了他面子的仇人。皮鞭狠狠地抽在我身，痛的却是我的心。我原可以浪子回头，但父亲没有给我机会。沦为乞丐，也许是我罪有应得吧。

父子亲情在面子荣耀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李娃与我的爱情呢？缺少了血缘的维系，大概是更薄弱了吧？可是，比起父亲的恩断情绝，李娃的背弃更令我心丧欲死。什么自尊自爱，根本荡然无存。

如今的我蓬头垢面，只靠沿门乞讨维系生命。多少次想投入滚滚河流中，可是李娃巧笑倩兮的脸庞总适时地浮现了出来。没有再次见到娃儿，我怎肯抛弃残身？

二

“大姐大叔，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少廉寡耻地说着千万遍的话，敲开一家大宅的门，递出一个脏了的破碗。

“别进来，我这就进去帮你盛碗冷饭！”尖细的女声惊吓了我，我愣愣地站在门外。

“怎么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我如遭雷击，几乎站不住身躯，全靠木杖支撑。这……这分明是我想了千万遍的声音啊。定是我思念太甚，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看到越行越近的丽人，我咬了咬舌，是痛的，那么这是真的了。我竟然到了李娃的门口！看到自己又脏又破的衣服，我终于低吼一声，踉跄后退，仓惶地逃向了雪地。一时不辨方向，只知道往前急行。

我想逃避什么？日思夜想的李娃出现在我眼前，我却再不敢相认。现在的我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不，我无法让李娃看到我如今的模样。我悲哀地发现：李娃，她是再不会和我有交集了。

雪漫天飞舞，给大地银妆素裹，使衣衫破败的我更显肮脏。我拄着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走往哪里，只知道不能让李娃看到我现今的狼狈样儿。

“郑郎……”身畔依稀听到李娃的喊声，我的思念如天地般绵长，在这雪日里仍残留在身边。

“郑郎……”我有些眩晕起来，这声音竟然越来越近。我想我是想李娃想疯了，远远地看到身着红衫的李娃向我奔来。我再也支持不住，便是梦也好，我想。下一刻便微笑着晕了过去。

三

不知沉睡了多久，我终于醒来，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李娃含泪的眼。我又在做梦了，叹息一声，我闭上了眼睛。

“郑郎，你醒来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李娃轻轻扶住了我。眼前不是梦，是真的李娃！我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她。

“郑郎，我是李娃，你最疼的娃儿啊！”李娃扑到我的身前，这张明媚娇艳的脸，还像昨日一样。而我……我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今天的郑徽再配不上李娃了。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李娃的声音更柔了：“郑郎，是娃儿害惨了你。当初我被姥姥骗来，以为你已回荥阳。去岁巴巴地跑去看榜，却没有找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没曾想，郑郎竟然落得……”李娃的热泪一滴滴地落在我手背。

不需她辩解，只看她不顾落魄的我，把我接到她的闺房，就知她当日并舍不下我。我能得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夫复何求呢？我感动地抓过她的手。她的手细腻柔滑，一如往昔，而我的手……又黑又瘦。我呆住了。

“郑郎，你莫要多想，大夫说你太虚弱，多休养些时日就好。”李娃柔声安慰，我看到她脸有泪痕，不由得心疼起来，想伸手为她擦去，却省起今日的我，不过是个乞者，又缩了回来。

李娃却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到她唇边：“郑郎，你且宽心，等身子调理好了，再读一年书，明岁科考，定能高中。”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把头转向窗外。

“郑郎，喝点稀粥。”

我伸手欲接，李娃却爱娇地甩了甩头，竟然一勺勺地喂我。当年我唱挽歌，父亲下手狠辣，毫无亲情，而今我沦为乞丐，李娃仍以当年之情待我。我不由哽咽起来：“娃儿……”

李娃事必躬亲，每每亲自侍奉。我过意不去，让她歇息，但她仍含着笑：“郑郎，你是为我才落得这般田地，且让娃儿细细侍奉，是娃儿愿意的。”

我只得由她。

四

这日午睡方醒，自觉精神好了很多，便走出房间。才到门口，便听见争执声，仔细听来，原来是李娃与姥姥。

“娃儿，你昏了头了，现在郑徽身无分文，你顾惜着往日情分把他救转了来，也已经够了。”

“姥姥，想当初，郑郎为女儿一掷千金，是何等的情长。若非姥姥设计劫我离开，郑郎至不济也能安返故乡，何至今日这般凄凉？姥姥，做人也要讲讲良心，当日是我负郑郎！”

“你救他，姥姥也没有说什么，现在他也好得差不多了，至多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自谋出路去！”

“姥姥，这些年来，女儿挣的缠头也足够万金，今日女儿是铁了心不再接客，赁屋与郑郎同住，只盼郑郎苦读一年，明年再试。”

“娃儿，你也忒痴心了。你想想啊，当年他尚且不能高中，今日落到这步田地，还能金榜题名？别作你那诰命夫人的梦了！”

“姥姥，我不求做什么诰命夫人，娃儿这点自知之明倒还省得。身在娼家，哪可能由郑郎明媒正娶？便是小星侧室，也有辱他郑氏家声。只是郑郎为女儿落得这般凄惶，好歹让我助他重夺功名，也算酬还郑郎待我的恩情了！”

“好，你定要随那郑徽去，便跟他受苦吧，到时莫到我面前来哭诉！”

两行眼泪缓缓滑落。即使在被父亲痛打得奄奄一息时，我也不曾掉过眼泪。李娃待我，竟是这般的义重情深！就为了不让娃儿受姥姥耻笑，我也要发奋图强，方能报得李娃待我的心意。

五

翌日，李娃果然赁得两间草房，粗粗布置一番，便与我搬进了新居。她牵着我的手：“郑郎，我只能找到这陋室，你且暂时委屈。”

我反握住她的手，一时心旌神摇：“娃儿，这样已经够好，比起以前……”我想起这些日子的乞讨生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娃轻轻偎到我的身畔：“郑郎，都过去了，别再多想。我已经帮你把书买好，只不知还缺些什么，你开列一张清单，明日我就去书肆帮你购买。”

我打量了间屋舍，虽然布置简单，但屋前几株疏竹，屋内几盆幽兰，文房四宝无一不备，可见李娃颇费了一番心思。我知道李娃昔日缠头，尽交予姥姥，自己并没有留什么私房，这番布置，已经够难为她的了。

我心下怜惜，握住了李娃的手：“娃儿……苦了你了！”

李娃温柔地看着我：“郑郎，但望你刻苦攻读，搏个功名，娃儿就再苦再累也值得。”

我拼命点头。日后但有寸功，皆拜李娃所赐。若我还有金榜题名的一日，我必迎娶李娃。但这一番心思倒不妨放在心里，空口无凭，留等日后明证罢。

于是我真的用心苦读，虽说荒废了一年有余，然我昔日在词赋上下了绝大功夫，重新拾起倒也不难。只那些经史，原非我长项，要在一年不到的时间把经史通理一遍，倒非下苦功不可。

每当我从书卷上抬起头，总能看到李娃专注的眼神。见我抬头，立刻就端了清茶过来。我把她抱了起来，待要耳鬓厮磨一番，李娃却翩然而遁。

我疑惑地看向她，她却敛容劝谏：“郑郎，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你荒废时日已多，正该加倍努力，断不可流连闺阁。”

我大惭，正容道：“娃儿，你实是我良师益友！”

李娃抿唇一笑，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

我喝完茶，又继续埋头苦读。有李娃的陪伴，读经史也不再被我引为苦事。为了李娃，我定要出人头地，不能让人笑话了她去。

六

终于到了会试那天，李娃终宿未眠，帮我把考篮准备得妥妥帖帖，还不放心，又检查再三。天色微明，她就出去雇好了一辆车。我不安地说：“娃儿，我走去就是，何必雇车？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手头原不宽裕……”

“郑郎，考试是多重要的事，还去计较几个铜板作甚？但须尽力而为，仔细做题就是。”

“嗯，我记下了。”

两天闱考结束，我回到家倒头便睡。李娃也不多问，只帮我细细掖好被子。

放榜前夜，李娃便坐立不安。我拉住她的手：“娃儿，你且宽心，这一回我应能中的。”

李娃把头埋到我的腋下：“我但愿郑郎高中。若是郑郎未中，娃儿便陪郑郎一辈子居在此地，只怕郑郎文才埋没，殊为可惜。”

我揽住她的纤腰，真心实意地说：“娃儿，若果得如此，我亦别无他求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才嘟哝了一句，李娃便猛地跳了起来，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又帮我披上罩袍，匆匆说着：“定是报喜来的！”一边慌慌张张地往外走，出房门时还险些绊了一跤，我急步赶上，才把她扶住。

“郑大官人是否在此居住？”一位内侍模样的人大模大样地跨进屋来，看了看屋子。李娃羞红了脸，我却坦然。虽然家徒四壁，却是我与李娃最温馨的家。

我上前作辑：“学生正是郑徽。”

那内侍恭敬地对我行礼：“恭喜状元公！郑大官人殿试独占鳌头，可喜可贺！”

我一时呆住，虽然我有极大把握能中，却也没想到一举夺冠。我看了看李娃，她喜极而泣，欢喜地看着我。随后省起，返身进房拿了一串铜钱出来打赏，红着脸对那内侍说：“郑郎身在客边，手头不宽，请各位担待则个。这些许小钱，给大伙儿饮杯茶罢！”

待左邻右舍闻风而来，恭喜声此起彼伏，我犹不敢相信是真。直到天色大亮，众人散去，我才得以与李娃独处。

七

“娃儿！”我轻轻地把李娃拥入怀中。

“恭喜郑郎一雪前耻。”李娃含着笑，“现在郑郎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与你父亲和好，得返家门了。”

我沉下脸，忘不了父亲完全不顾父子情分的毒打。“我早被父亲打死了，娃儿，你才是我郑徽的再生父母。没有了你，哪里会有今天的我！”

李娃摇摇头：“郑郎，当日娃儿最大的错处便是令你父子失和，母子不得相见，所以才敦促郑郎苦读。现而今终于可以重返家门，得享天伦，娃儿也算赎了自己的罪罢。郑郎高中状元，成了天子门生，你父亲必定为你欢喜，令你重列宗谱，娃儿才算放下心事。”

我正色道：“娃儿，我这就向姥姥提亲去，我要八抬大轿把你抬进门。”

李娃慌忙拦住了我：“郑郎，你忒鲁莽，这不疯了么？你得中状元，不知多少达官贵戚的女儿要嫁入你郑家门，娃儿是什么人？是娼人呀，你要把我明媒正娶，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娃儿，郑徽之有今日，你居功至伟。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除你这外，我不会再娶别人！”

李娃盈盈含泪：“郑郎，你有这份心，娃儿就心满意足了。我朝历法，良贱不得通婚，娃儿身在娼门，比贱民还贱，配不上郑郎啊！”

我看着眼前的李娃，一时恼了起来，那得中状元的喜悦竟荡然无存。若不得李娃为妻，我金榜题名又有何用？我负气地躺回床上，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劝得李娃回心转意。怕是此番要请姥姥出来了吧？

也不知李娃房里房外在忙些什么，只听她轻快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我终于忍不住起身来看，却见李娃把我的东西都细细收拾好了，不由惊讶地问：“娃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娃转向了我，笑吟吟地说：“郑郎，你如今贵为状元公，再住这也不合身份。何况，这周围人家都知道你与我的交往，我又是久在娼门，于你名声有碍。我这里尚有一根金钗，变卖了搬去客栈，岂不是好？”

我瞪着她：“那你呢？”

“我？”李娃避开我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说，“我自然是回姥姥家么！”

“娃儿，从你救我那天起，我们就再分不开了。我不搬走，我就要住在这儿，而你就是我的妻。”我固执地拉住了她。

“郑郎，你有大好前程，而娃儿，只会拖累了你，让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郑郎啊，你别感情用事，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我不用想，从开头我就认定了你，你休想把我撇开。”

八

还没等我请动姥姥来劝李娃，圣旨已下，授了我一个实缺，前往蜀州上任。这本是皇恩浩荡，可我却无半点欢颜，因为李娃坚持不肯陪我上任。我又惊又怒，狠声说：“罢了，我便不做这府尹！叫我孤伶伶地入川，何如考不中，还得以与你相守！”

“郑郎，我这是为你着想啊。”

“我不要听，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心爱的女子却不肯陪我走。纵然位极人臣，又有何意趣！”我赌气不肯去接官印，李娃却慌了神，怕我抗旨被降罪。我心里暗笑，李娃，她到底是深爱着我啊！

可是，要她做我的妻，却万万不肯。我转了一下眼珠子：“那么，你就陪我到剑门再说。否则，这一路去，没人个照顾怎么行？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好歹给我个适应的过程好不好？”

迟疑半晌，李娃才轻轻应允：“一俟到了剑门，我就返回长安！”

我装作没有听清，只含糊支应，帮她把行囊整理好。

到了剑门，我怎都要请动父亲劝说，父亲正在剑门为官。我本不能原谅父亲对我狠下辣手，全没一点父子之情。但为了娃儿，我便主动去和父亲和好，把娃儿的事向父亲详说。虽然父亲为人方正，但娃儿这般对我，更胜亲生父母，我就不信父亲会不动情。

娃儿，注定今生你要做我的妻，等着瞧吧！

共 5550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都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古来有之，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又岂能是地位的界限能分清的。文章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官宦人家公子，因为爱上红楼女子，被父亲绝情赶出家门，沦为乞丐。沿门乞讨的过程中，遇见了昔日的恋人。他是乞丐，她还会爱他吗？他们还有未来吗？故事给出吃惊的答案，爱无关年龄、地位，爱就是爱了，为了所爱的人，纵然全身心的付出也无怨无悔。故事的结局耐人寻味，乞丐在女子的帮助下高中状元，女人却不想影响他的宦途，执意离开，而男人却宁要爱人，不要官位。演绎了一曲爱情绝唱。故事新颖别致，悬念压放自如，结局引人深思，回味久久。荐赏！【：雅润】

1楼文友： 17: 6:50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短篇小说栏目，期待您的下一个精彩！

2楼文友： 17: 8:1 小说开头引起悬念，引人入胜，随着情节的深入，插叙闪回让读者豁然开朗，值得学习的写作手法，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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