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故乡的亲体系

雪「原创」，关于雪中悍刀行看不下去了的介绍

岁月像一条悠悠的河，记忆是一叶轻轻的舟。沿着这河溯流而上，便看见了雪。

故乡是没有雪的。说来惭愧，活了一二十年，竟没见过雪。至于雪是什么样子，只在银幕上见到过，在小说里想象过。《昆仑铁骑》中的雪是雄浑的，《白毛女》中的雪是凄惨的。看 《林海雪原》 觉得雪是神秘的，读柳宗元的 《江雪》 则感到雪是空凉的。

没想到，在生产队见到了雪。

农民最喜欢雪，也最盼望下雪。瑞雪兆丰年，冬天一片洁白，春天一片葱绿，秋天便是一片金黄。雪是农民的福音。

雪，直到天亮才住。我兴致勃勃，登上马鞍山，纵目远眺。啊，整个小凉山区，整个大地，一片洁白，一片晶莹。没有一尘污点，没有一丝阴影，只有蜿蜒起伏的山峦，显示着大地绰约的风姿。面对这纯净的世界，我连吐几口白气，忽然想到：如果人类社会都像这银装世界，没有门第的高低，没有阶级差别，没有血统论的枷锁，没有批斗的旋风，没有尔虞我诈的心机，也没有残酷的战争、核弹的魔影；人，就像这起伏不平的雪山，只有大小的不同，高矮的不同，线条的不同，心灵都是透明晶亮的；可以畅所欲言而不怕打小报告，可以自由生活、尽情创造而不怕割尾巴…那该多好啊！

终于，我的幻想从真空中回到了现实。今天逢场，得背一袋公粮上街。更重要的是可以见到她，我们已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我用补了3个疤疤的麻布口袋，装了125斤包谷。100斤就是8个工分，哈哈，125斤！整整10个工分，超过一天的底分了。这样，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丢心大胆地耍。可以到国营食堂（农民语，即乡场饭店）小吃一盘，还可以和她一起上凤凰嘴看雪景哩。

路上真滑，幸好穿了大婶做的爪子鞋，倒还能对付。因为雪扎得厚，没敢过水獭溪，而是绕道老房子，穿过卢家院子的青石板路，再沿着水獭溪畔往高桥走去。天又下起雪来了，越下越大，路上的脚印很快就被再一次覆盖了。更好，披一身雪花，走进她的小屋…哎哟！你亡命啥子？下雪天还背公粮！清脆而带点颤音，那声气，甜酥酥的。那纤巧白净的手儿，轻轻地打在身上，那香唇呼出的热气扑在脸上…哎呀！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跟斗栽了下去…原来右脚踩进了田塍边的泥沼里，糊了半腿肚子的淤泥，脚踝骨也扭伤了。

场是赶不成了。托过路的农民将包谷寄放在附近的面房里，我背着空背篼，一瘸一瘸地走回生产队。真倒霉，眨眼之间，希望变成了失望，兴奋变成了狼狈。这该死的雪！要不是它掩盖了泥沼，我是决然跌不了跟斗的。

这一跤，跌醒了我的梦，使我看清了白雪覆盖着的还有污浊的泥淖、肮脏的垃圾、荒野的孤坟、毒蛇的洞穴、虎豹的魔窟、悲鸟的哀鸣。

回到我的房间，换了衣服，脚上擦了松节油。在屋里呆不住，又走了出来。再看大地，还是那副样子，一片洁白，一片晶莹，没有一尘污点，没有一丝阴影。雪依然是祥瑞的征兆，令人喜爱，使人憧憬。然而，我却深深地希望它不要给人太多的幻想，不要有掩盖真相的虚伪。

哦，洁白洁白的雪啊！

1986年10月于乐山柏杨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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