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无香一
文章来源：沧州文学网 | 2020-02-15
一、余世诚。
老余在赵家做掌柜，打的一手好算盘，心眼格外实，几十年来深得赵家的信赖和器重。所以，余掌柜提出来接十二岁的世诚来赵家私塾读书，当即被赵家老爷应允。
于是，世诚拎着母亲赶制的两件冬夏罩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故乡。
赵家在古城里经营着最大的药房------回春堂。赵老爷的医德医术方圆几百里赫赫有名，病人乘坐的牛车、骡子车每天都把巷口堵的水泄不通。
冬日的清晨，铅灰的天空飘着零散的雪花。一辆疾驰的马车赶来，被七竖八停放的车辆拦在了几十米开外的路边。随即又调转方向，驶进一条窄巷，直向赵府后门。
却迎面遇上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里面坐的是赵家长房的大小姐振澜和赵家唯一的少爷振远。每天这个时辰，他们去上私塾。
巷子里容不得两辆超宽的大马车通过，于是都停了下来。一张红红的小脸从布帘探出来，齐齐的刘海下面一双黑亮的眼睛悄然打量着对面。
一位中年男人跳下车，急切地说：我家少爷又犯病了，赶紧要请赵老爷看看，请让下路吧。
“老李，孙家少爷病十分要紧，今儿个我们自己走去私塾，你快把马车赶回去吧”赵振澜挑动帘子，扶着老李的手臂，下了马车。服侍的刘妈很快跟上，给她带好披风和袖笼。
“这-------少爷他”老李一边犹豫，一边望向车内，振远少爷在车内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你先带着少爷回去，我替少爷告个假—”经过对面的马车时，振澜朝着不停拱手感激的管家略一颔首。
孙家世代经营当铺、钱庄、古玩，在古城财力首屈一指。民国六年，古城组建中央银行分行，孙老爷被荐做了行长，仕途上也大有作为。唯一不如意的便是大少爷明瑞的身体，自幼单薄，不能劳力跑动，累了便心悸气喘。幼时请了无数高人诊治，药石服了很多，到头来还是觉得赵老爷的药方最佳，便固定了由赵老爷定期摸脉调药。今年入冬以来首次寒潮，明瑞少爷首当其冲感了风寒，病情又加了重，便大清早地赶来。
出了胡同口，振澜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一张小脸望向天空，带着满足的微笑。有多久没有接触新鲜自由的空气了？每周三次的私塾也是她和父亲争取来的机会。车接车往，早到迟退，避人耳目。即使在私塾里，也被安排在隔壁小间旁听，和男孩子们隔开距离。
遐想之际，身后却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正哈着腰鞠躬道歉。书纸和毛笔洒落一地，却不敢去捡拾。
“余家小子，今天出门没长眼睛吗？”刘妈一贯慈祥，今天的口气已是非常严厉。
好一阵子，世诚才敢抬起头，准备迎接狂风骤雨，却看到一张恬静平和、清丽无暇的小脸。在白狐绒毛披风的映衬下，冻的红红的脸格外明润。最动人的是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藏着黑亮的瞳仁，此刻不知什么原因，闪着明亮的动人的光辉。
很多年以后，这副美丽的画面一直定格在世诚的记忆中。晨光里，雪花纷飞，银白披风包裹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白皙的面庞透着奇异的嫣红，一双漆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生动得不可思议。
这是世诚第一次认真注视一个女孩，可是她的眼光并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转过身，保持娴静的姿势走开，披风的一角时不时被风扬起。
这个冬日清晨的画面就这样永远地刻在了世诚的记忆里。这位十岁女孩的短暂回眸，就创造出世诚一生的深情。
而有爱情有痛苦的一生是否不如无爱情无痛苦的一生，谁也不敢确言。
接下来，当世诚发现那道美丽的身影走进私塾时，内心非常的震撼，因为在他十二年的人生经历中，女孩子应该像自己的妈妈和姐妹一样，整日忙于擀面、烙饼、纺织、绣花、育婴等家务。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世诚开始刻意地留意关于振澜小姐的信息，企图寻找那个美丽的身影，可这些几乎是徒劳。因为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谈论主人是非常不礼貌的，特别是常年闭门深居的小姐们，和世诚隔着深深庭院的重重大门。只有在私塾里，认真倾听隔壁偶尔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和轻咳声，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世诚读书的劲头突然高涨起来，每天认真地读书、识字、临帖、做文章，除了在药房做杂工以外，一切的空闲时间都利用起来。所有的努力只为了渴望私塾先生哪天表扬他只言片语，能够吸引她的分毫注意。
余掌柜不知道儿子内心的秘密，惊喜于儿子的突然转变，只道是儿子终于适应了新环境。药房里的人们渐渐地对整日埋头苦读的世诚刮目相看，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必能谋个好差事。
孩子毕竟是孩子，春节回到母亲身边，世诚恢复了调皮可爱的天性，依赖在母亲怀里，享受着久别后的温暖。一家人其乐融融，开始说起村里新办的喜事。母亲轻抚着世诚：以后我家诚儿要讨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回来呢？
“像大小姐那样的。”他的口无遮拦迅速得到回应，父亲的一记耳光让他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地面。在余掌柜看来，儿子不小心暴露的秘密，是非常大逆不道和不光彩的。
而这记耳光让世诚瞬间脱离了孩童的稚气和天真，疏远了和父母的亲密无间，内心开始真正地考虑起自己的未来。他似乎明白了以后将怎样做人做事，真正知道了生活的规矩礼貌，从此，自己将是一个大人了。
直到清明，父亲回来给祖先上坟后，才把世诚又带回城里，却送进了孙家做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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