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散文肖书记

开车去大庆开会，归途中想到应该去看看当年下乡时的老书记，听说他有病卧床，心里惦念一直没时间，赶巧此次顺路。

当年农场的肖书记是位重量级人物，掌管着上百知青、农工、家属的吃喝拉撒，连队开大会，他往台上一站，立时全场肃静，什么叫一鸟进林、百鸟压音，那就是肖书记开会的时候，他不苟言笑，走路四平八稳，从未见他着过急，他特别爱干净，虽然农场土街土道，但从不影响他的洁癖，不但身上连个草刺儿都没有，就是那双布鞋也是一尘不染。他从不参加劳动，可春种秋收各季节农活却调理得井井有条。算起来他那时候也就是四十七、八的年龄，比我现在的年龄小得多，但老成持重，不怒自威，有点像那些年常放的电影《青松岭》里的老支书张万山，在知青的眼里他就是党的化身，有时候大家争辩点什么，一旦有人说这话是肖书记说的，对方便无话可说了。

那年盛夏，忽一日肖书记约我陪他去检查打羊草小分队的工作，打羊草是个苦差使，廿多人吃住在远离连队的草甸子上，风餐露宿、虫咬蚊叮，可能是老书记挂念他们啦。我俩各骑一台自行车，在羊肠小道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时近中午才到地方，正赶上小分队收工吃饭。在那个年代，食堂天天喝汤，连点儿油星儿都见不到，草甸子上的伙食更糟糕，可今天赶巧杀羊改善生活，肖书记一看面露难色：“我们是来工作的，不能多吃多占”，一句话把那帮被酒肉馋得一刻都等不及的汉子们的眼泪差点儿感动下来，岂有此理！大家三把两把将我们推进帐篷，看来不吃真要影响群众情绪了，勉为其难吃吧，没做什么工作，先闹了个酒足饭饱，回来的路上我俩趔趔勾勾地骑着车，肖书记一改平时的神态，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对着我大声喊着说：“真他妈肉吃满口香呀，我早就料定狗日的们今天中午改善生活……”当时我愣住了，原来是有备而来呀！这是肖书记吗？！

那年要发展新党员，因为我工作出色，积极要求进步，被列为培养对象，虽然形势一片大好，但心里没底儿，毕竟出身不好，当时习惯被称为“可以教育好子女”，当属“另册”范畴，入党要搞外调，包括祖宗三代……忽一日肖书记一脸沉闷地把我带到他办公室，一进屋顺手将他整日拎着的提兜挂在墙上，然后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道：“能不能入党，都是党对你的考验，党的大门永远是对你敞开的，不能背思想包袱……”接着他像地下党接头，侧头看看窗外，斜眼看看门缝，降低嗓音悄悄地说：“你的外调回来了，太复杂啦，材料就在墙上的提兜里，我什么都没对你说，我什么也没看见。”言毕迈着方步推门而去，我心领神会赶紧插上门，取下提兜从里面掏出足有半寸厚的档案材料；真是开了眼界，有我爷爷当东北军，解放前客死沈阳的记载、有我三爷在老家置地盖房，土改被定了个破落地主，我们家的成分便由此而来的记录、有我八爷爷先当抗联后当光复军……直看得我鼻尖冒汗，心里埋怨；这些位未曾谋面的爷爷呀，你们可坑死我啦，在这关键时刻怎么都一股脑地跑到我的档案里来了呢？好些事儿大概连我爹都未必知道……没时间胡思乱想，看罢材料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给肖书记惹麻烦，正值文革期间，阶级斗争如火如荼。人间自有真情在，从心里感激肖书记的关照，这般侠肝义胆，是那位一开会就反复提醒大家，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的肖书记吗？！

进农场向人打听肖书记家，径直开车过去，他还住在早年的房子里，只是周围都盖起了楼房，显得他那当年很显赫的平房有些破败，推门进屋见炕上躺着一位老人，见有人进来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半身偏瘫显然力不从心，家人把他扶起；一条尿迹斑斑的衬裤，一件撒满汤汁的衬衣，一股久病卧床者的霉味，这是当年咤诧风云、风流倜傥的肖书记吗？我大声报上姓名，他那灰蒙蒙的眼里淌出一行浊泪，嗓子里咕噜着不知在说什么，但看得出他知道我是谁，他使劲用那只能动的手拍打着炕沿，示意我坐下，看着老书记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命运真能琢磨人，人为什么都有老的时候呢？我强忍着泪水，好容易寻了几句宽慰病人的话，但苍白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左右邻舍知道我来了，都来探视，有人报告了场部，一位副场长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非要让我到办公室一叙，并说已经约了几位老同志，要在酒桌上聊聊，看见了肖书记，已经全没了心情，我真怕在酒桌上再这般尴尬，借谦让的机会赶紧拱手作别。

苍茫暮色、习习秋风，伴我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共 171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读了本文，感慨万千。人是复杂的，尤其是在那个时代。人也是无奈的，无论曾经是如何的叱咤风云，都会有那么一天。理解作者心里的酸楚。谢谢作者赐稿！赏读。期待更多佳作！问春天好！【：梅芷】

1楼文友：201 - 10:2 : 5 真正是往事如烟啊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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