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小说曼倩魂

摘要：人心的狡诈，世事的沧桑，真的会毁掉相声这门传统艺术吗，在东方社走向末路的时候，他们又将如何抉择，是就此退缩，还是奋力一搏？ 一、引子

岳小月叹了口气，将三炷清香插在了香炉里，向祖先的画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他抬头看去，觉得眼睛有点模糊，他不知道，是自己老眼昏花所以看不清了，还是说，泪水，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他的面前，供着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留着五柳长髯，峨冠博带，白衣胜雪，他带着神秘的微笑，悠然地看着远方。

这，就是相声界的祖师爷，东方朔。因为东方朔字曼倩，所以，世人也称相声艺人为“曼倩遗风”。

岳小月掏出香烟，想点一支敬祖师爷，可是，他想了想，又把烟放回了口袋，因为，祖师爷是一位千年以前的人了，他不敢保证，祖师爷是不是会喜欢这口，而且，汉朝的时候，恐怕也没有香烟吧。

这不是他迷信，他只是在寻求一种心理安慰，因为，就在今天，他要做一件事情，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足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开，转身的时候，他偷偷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还好，没有眼泪淌出来。

二、搭档仇

走过门房的时候，他特意向里张望了一下，他的老朋友高峦正坐在这个不足三平米的小房子里头，惬意地喝着茶，看也不用看，岳小月知道，一定是高峦，他的朋友生性节俭，绝对不会买更贵重的茶叶的。

他向高峦打了个招呼，说：“老高啊，你还好吗？”

高峦撇了撇嘴，没有理他，岳小月苦笑着摇摇头，都二十几年了，他还没有原谅自己啊，也好，今天，自己做完那件事情之后，一切恩怨都会烟消云散了，那时候，他就会原谅他了吧。

岳小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副快板，放在了门房的小桌上，说：“老高啊，这个东西，就留给你吧。”

高峦的身子略一震动，还是没有做声。

“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好了。”说完这句话，岳小月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园子，走出了“东方社”的园子，走出了这个自己奋斗、拼搏了几十年的相声园子。

高峦探出头来向远处望了望，确认岳小月已经走远了以后，用自己那颤抖的双手，拿起了那副快板。

那是一副极其普通的快板，用竹子制成，大板两块，节子五块，穗子四条，象征演员拿着七块板走遍五湖四海两条大河。只是，穗子已经断了，重新结了起来。它已经十分陈旧了，穗子本来是鲜红的，现在却暗淡了。最引人注意的，是快板上刻着的两个字，大板上刻的是“高”，节子上刻的是“岳”。

没错，这就是当年他和岳小月结拜的时候，他亲手制作的快板，他又亲手把这两个字刻在了上头，代表两人那堪比伯牙子期的友谊，最后，他亲自，把这副快板送给了好朋友岳小月。

往事一幕幕，像潮水般涌上了高峦的心头。

高峦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门卫大爷的，他也有过年轻的时候，有过自己追求的梦，他的相声梦。

应该承认，他在说相声的时候表现平平，乏善可陈，但是一到拿起板来，立刻眉飞色舞，自信十足，动作干净利落，帅气非凡。尤其是一些花板动作，英气尽显，挥洒自如。总之，一切好字眼，用在他身上都不会过分。因此，他博得了一个绰号，快板之王。

那年，他结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岳小月。他和自己一样，疯狂地喜欢着相声，于是，很顺理成章地，他们成为了搭档。他是心甘情愿给岳小月量活，捧着岳小月的，他相信，他的朋友，总有一天，会名满天下。

事实证明了，他还是有一双如伯乐一般的慧眼的，岳小月果然出了名了。可是，最让他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出了名的岳小月，变了。

他很少来园子了，本来嘛，一个小小的园子，只能坐一二百个人，能卖多少张票，能挣多少钱，以岳小月的人气，就算是天天在北展开演，也会天天有人排队买票的。他开始频繁出入各个大公司的年会、酒会，在会上说一些应景的吉祥话。作为岳小月的搭档，高峦也必须参加，可是高峦知道，岳小月不再重视他了，岳小月现在说的那些内容，就算是一个人演单口，也可以。

高峦还发现，岳小月开始经常出入电视台、广播电台，录制一些无聊的综艺节目，和那些美女主持打成一片，相互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些节目，和相声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高峦开始提醒岳小月，是不是忘记了园子，忘记了相声，可是，岳小月却说：“小高啊，趁着现在年轻，不多挣点钱，将来会后悔的。”

是的，岳小月太喜欢钱了，他开始广收门徒，以教课的名义，收取高额的学费；他开始出入于各大酒店，和各大公司的老总把酒言欢；他开始频频出镜，在影视剧中露一小脸，打个酱油……总之，只要是能挣钱的事情，他都做了。唯独，对于相声，他似乎是完全都忘记了。

光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劝说，显然是不够的，于是高峦开始故意疏远岳小月，不再和他形影不离了，他希望岳小月能很快发现，搭档不在身边了，能很快领悟到，相声是两个人的艺术，会回来找他，到时候，他就能再次和他促膝长谈，规劝他了。

然而，高峦又错了。岳小月彻底忘记了他，他投身于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中，忘记了一起喝豆汁、吃咸菜、啃窝头的日子了；忘记了两人半夜演出结束，舍不得打车回家，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公交车的末班车了；忘记了两人第一次得到相声大奖之后，一起在后台给祖师爷东方朔的画像上香，发誓一辈子说真正的好相声了；忘记了他曾经拿着高峦亲手做的快板，拍着高峦的肩膀说，好兄弟，这快板，我会用一辈子的，只要你站在我身边，我心里就踏实……

忘记了，他全忘记了。可是，岳小月忘记了，他高峦不能忘记。他还记得，那天，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在后台放杂物的地方，发现了他送给岳小月的快板，那块岳小月曾经发誓要使用一辈子的快板，如今就这样被随随便便地弃置在这个木箱子里，上面蒙上了尘埃。

高峦颤抖着把快板拿在手里，用嘴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快板上露出了两个字，一个“高”、一个“岳”。

那天晚上，他堵在了岳小月经常出入的酒店门口，晚上十点左右，果然看见岳小月和两个脑满肠肥的巨贾握着手从酒店的大门口走出，早就全都喝得醉醺醺的了，连脚下的步伐都不稳了。

高峦堵在了门口，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岳小月，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岳小月张开惺松的眼睛，认了半天，才认出是高峦，笑着说：“我说是谁呢，高峦啊，好久没看见了，咱哥们今天好不容易遇见，你可不能走，一定要一醉方休。”他一打嗝，喷出了满嘴的酒气，又转身对着一起出来的两个人说：“方总、陈总，咱今儿就喝到这里，你们放心，做广告代言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我岳小月说话算数，只要是我出马代言，你们的产品，马上销量翻一番，不，是翻两翻。”

两个公司的老总自然是殷勤地笑着，说：“好好好，有您岳老板出马，我们自然是一百个放心。您还有朋友，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广告的事情，还请您费心。”

“放心吧。”

高峦就这样一直冷眼看着岳小月和两个老板寒暄完毕，并目送走了老板们的加长林肯，这才开口说话：“小月啊，你是不是，该到园子里看看了啊。园子里没有你可不行啊。”

“有我俩宝贝徒弟小曹和小刘看着，没事。”

“老观众们都惦着你呢，你要是不去，他们会失望的。”

“观众？”岳小月翻着白眼回答：“小高啊，我跟你说，观众这东西，你不能宠着。他们要是每天花十块钱就能在园子里看见你，你说，他们还能花几百、几千的票钱，去北展看你的表演吗？”

高峦万没想到岳小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小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忘了前辈们说的话了，观众可是咱们演员的衣食父母啊。”

“对，这话没错，可是，这父母也有穷有富吧。你看刚才的那两个，一顿饭的功夫，我就签下了几十万的合同啊，这和那十块钱的比，哪头轻，哪头重，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解释了吧？”

“你？”高峦拿出了口袋里的快板，说：“那且不论，我问你，你说要好好保存这副快板的，为什么随便乱扔？”

这时，正好刮过一阵凉风，岳小月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摇晃了一下脑袋，总算看清了高峦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也看清了快板上的字。他眼珠子一转，冷笑着说：“小高，用不着拿这东西出来打亲情牌吧。我知道，这些日子，我光顾着自己挣钱，冷落了你了，没带着你一起去挣大钱。没事，这个周末，王经理生日，我捎上你一起去。”他拍拍高栾的肩膀说：“放心吧，我吃干的，能让你喝稀的吗？有钱，自然是大家一起挣嘛。前些日子，我一直都叫你一起去，是你自己不去啊。”

高峦气得脸铁青，愤愤地说：“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岳小月脸微微泛红，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微微一笑，说：“别天真了，小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振兴相声之类的，那些都是年轻时候不切实际的幻想，相声，再红火，哪怕是像我这么出名，粉丝还终究是少数啊，要挣大钱不容易。相声毕竟是小众，要红透半边天，还得靠拍电影、电视剧、做综艺节目啊。”

说到这里，岳小月从口袋里拿出一千块钱，这红红的一小叠纸，在酒店的霓虹灯照耀下，越发光彩夺目，越发吸引人，他向高峦递过去，说：“这些钱，你先拿着，我知道，嫂子怀孕了，你需要钱，对不对。”

高峦心一动，小月毕竟还是关心自己的事情的，可是，他旋即又打开了岳小月的手，说：“谁要你的钱，你以为我是叫花子吗？”

听见了这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很多人都上来围观了。岳小月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他不耐烦地把钱收好，挥手就叫了一辆出租车。

高峦知道，岳小月马上就要走了，气得抓紧快板，用力地一扯，快板上穿的绳子本来就已经不结实了，他这么一用力，居然生生地把它扯断了，五块小竹片落在了地上。

岳小月脸色也是一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峦把手里剩下的大板也狠狠地往地下一扔，道：“什么意思？割袍断义！”说完，就气匆匆地走了。

高峦记得，那天晚上，他也喝醉了，他足足喝了两瓶二锅头，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身在医院，腿上、手臂上都绑着石膏，老婆挺着大肚子坐在身旁，哭着告诉他，他喝醉了酒，乱穿马路，被车撞了。

伤好后，高峦发现，自己受伤的右手已经不再灵活了，打不了那些复杂的花板动作了。老婆告诉他，医疗费是岳小月给的。他拖着尚未痊愈的伤腿找到了岳小月，他不想欠他什么。

“钱，我会想办法还的。”

“你何必如此呢？”

“如果你还可怜我，就让我在你的东方社当个门房吧。”

“你这又是演的哪出啊？”

“你看我这样子，已经不能上台了。”高峦展示着自己的伤腿和伤臂。

“我可以给你安排很好的行政职位，比如，做我的经济人。”

“做你的经济人，给你安排几十万的广告生意吗？对不起，我做不到。”

“可是，也不用当门房吧？”

高峦冷漠地笑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门房吗？”他看着岳小月惊愕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想亲眼看着东方社是怎么倒的。”

就这样，高峦在东方社当门房，一当就是二十几年。是的，他亲眼看着岳小月如何如日中天，又看着他如何盛极而衰，一点一点慢慢走向衰亡，旁观者清，他对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没有再劝岳小月一个字。

那天，他扔在地上的那副快板，看来是被小月捡走了啊，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重新又看着那副熟悉的快板，唉，他还不算太绝情啊，他终究还是保存着这副快板。

高峦叹了口气，又抿了一口高碎，心想：难道，真正冷酷无情的，不是他岳小月，而是我高栾？

三、朋友恨

而此时此刻的岳小月，心中也是如潮起潮落一般，汹涌个不停。他的面前，是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曾几何时，他也时常是这种地方的座上宾啊，可是现在，他只能从门口路过一下了。

但是，今天，他要进去，进去做一件大事，如果成功，那么，东方社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对着光可鉴人的玻璃龇牙咧嘴地勉强做出一个笑脸，是的，伸手难打笑脸人吗，他现在，必须要去阿谀奉承一个人，这个人是这家酒店的老板，也是他曾经的好朋友。他必须，要从这朋友的手里借到一大笔钱，那样的话，东方社才能够继续经营下去。

如今的方波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了，他亲自降阶相迎，把岳小月迎入了贵宾厅。很快，一桌鲍参翅肚摆放了上来，这些菜，岳小月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了，因为，要节省开支，他现在也是勒紧了裤腰带的。可是想当年，他当红的时候，也是顿顿饭都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沙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啊。

“老岳啊，你可是稀客啊，怎么不打个来啊，我好派人来接你啊。”方波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岳小月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场面话，可是，对方没有直接赶他出去，他就觉得很幸运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谁让自己还有事情求他呢，只好忍着了。

“我这次，主要是，想……”岳小月还没说完，方波已经把一大块鲍鱼夹到他的碟子里。

“吃，吃。”方波已经满嘴流油了。

“我想跟你借些钱，周转一下，你知道，我的东方社。”岳小月硬着头皮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共 11064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风水轮流转，人生，其实也是在起起伏伏中，蜿蜒前行。付出了，收获了，成功了，曾经的辉煌，在灯红酒绿，花天酒地中，难免骄奢淫逸，由此背宗离道，忘记了患难与共的兄弟，忘记了同舟共济的挚友，忘记了伦理道德，唯利是图，路，就会越走越窄。难能可贵的是，吃一堑长一智，在波折和摔打之后，重新振作和奋起，由此更加珍惜拥有的情义。小说情节和故事虽然没有跳脱传统的框套，但主人公岳小月起伏的历程，足以唤起人们的思考，无疑是一篇值得一读的警世之作。！【：山泉】 【江山部·精品推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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