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体是一枚浆果开始

文章来源:沧州文学网  |  2020-02-24

从“人体是一枚浆果”开始,“身体:浆果多汁”这个编题下列出的六组子标题暗含了十个感官词条,十个词条像十枚图钉和十个指向标用闭合曲线绘制出一幅身体感官的地形图,从眼睛、耳朵的凝视和谛听的美学,到眉与发的文化联想,到唇齿舌的欲望叙述,接着一只导游般的手沿着逆光中某个人物闪亮肌肤的镶边路径继续下滑到颈与肩膀,直到最后的脚足的语法分析--这就是那枚果肉林淋漓多汁的橙了。这个身体,或许是众多地址和地质断层叠影而成的流淌着金色花粉的故都,莹绿的山水间一座旖旎的庭院--竹露呢喃的花园--脂膏点唇的仕女的房间:这里,洛神的、谪仙的,让丽达与天鹅、赫伯特的女舌头、博纳富瓦的女石膏、圣经故事、希腊神话、吸血鬼伯爵、意大利裸体相形失色、遁地萎蔫的,一言蔽之,脱颖而出的东方亲戚般的色彩纷呈的身影们,在飞天,在固执地回旋,簇拥着一个衔着自己蚌珠般的名字于荷叶间撑船而来的孩童:俯身在一道悬空的拱桥上,你暴戾、粗鲁、贪婪、游荡已久却无处栖留的眼神穿过现代博物馆的层层镜屏将他辨认了出来。

袁中道的箴言、《高士传》的华章、阮籍的典故、曹植的名赋、胡应麟--优伶随笔、朱彝尊--茶烟阁体物集、黄景仁--绮怀,携着古老汉语的慷慨汹涌而至,比如那种凝视 的方式在天堂般的 中呈现。这是他于其中置身的年轻而香艳的身体之梦的豪奢,你遗失的豪奢,因各种原因和凶险,而无力面对的豪奢,以及这豪奢的方法论,肆无忌惮、从容逶迤,却在沉溺中流露出无限天真。现代和古典的界限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来自文化天性里的胜利。虽然有对大众传媒与意识形态的公正批判,但不存在波德莱尔的“一滴毒药、一丝不协调,也就是说,一粒让整个体系都晃动的沙子,就像原罪一般肮脏的痕迹”,也没有巴塔耶在《 史》中被焦虑推动的正义之恶。

在张枣那里,比如,我们会看到“被抚爱的肉体不能逃逸”几乎构成了一种贯穿始终的稳固不变的基调,以及普拉斯的圣徒般的尖叫:你的身体伤害我,就像世界伤害着上帝。在这些喟叹和尖叫中,当代诗歌一度并且持续着它对西方现代文化的高度感知力和对自身处境的应变能力。相对于60年代生的诗人对身体的毁灭的敏感而言,甚至相对于经典的西方现代诗对在灵肉冲突中采取的斯德哥尔摩症候或楞次效应式的虚构策略而言,这是另一种颇值得观察的选择,也有可能是一种罕见情形下的幸运为身体提供的新境遇,在这种新的身体境遇中,无论悲喜剧,美因它的可沉溺性以及单纯的可回忆性,将只是正义的,进一步,是与原罪无关的,因此,会为现代伦理提供新的释放空间。我们会看到(稍后联系到本书第二部分《流转:空间与诗》),文化本身有它自己的语言补偿系统,它神圣的庇佑和保护膜。任何一种生存和文化形态都不应成为一个危险的代价,起码对这本书的作者而言。

该书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正如一部开放的辞典或一个不停地奔跑或说话的孩子,它的确不会缺少一个必要的词条和一条必要的索引。你刚在多汁的、引人饱食的橙面前得到一阵休息,马上就有一段弗洛伊德的心理理论将“嗜瘾”和“香烟”这样的词条推至眼前,那么疾病仍在那里。事实上,橙本来也极容易与精神怠惰和肥胖联系起来,因其对水分的不知餍足而多汁而易爆:一位赤身裸体、因长期孤独而表情寡淡、脖颈松弛、小腹鼓起的女性坐在浴盆里,旁边是满满一盘水果沙拉加各种甜点,以便她随手抓来填肚子。这完全是个现代情境,一首经验之歌:精致的饮食只是在不停地毁坏身体之美,再美好的象征物如果是现实中的食物,都暗指身体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时间停止,各方面都已经宣告失败,只能服从死神的引诱,一种嗜瘾。另外,在“脚足的语法分析”中出现了“踝”和脚的残疾,俄狄甫斯的“肿的脚”和阿喀琉斯之踵,如果雕塑家贾科梅蒂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与这些脚的缺陷产生共鸣,他必会发现这些残脚的潜力。热内在《贾科梅蒂的画室》中写道:“当他在一场车祸后的手术中,获知自己会变成跛子时,他很高兴。所以现在我敢说:这些雕像还给我一种印象,它们最终会躲进与孤独相协调的、我说不上来的某种残疾中……除了行走的人,贾科梅蒂所有雕像的脚似乎都仅仅置于一个倾斜的大块中,厚实的大块更像一个基座……从这些块状的脚到脑袋,发生了一种不间断的交流。这些女士没有从沉重的泥土中拔出身来……”从脚踝这个意象会发现贾科梅蒂雕塑里蕴含的一种独特的经验--不能拔出身来、情感的不共时让人只能与自己的孤独相协调:一种发生永远不会发生,同时这些雕像高大纤细又彼此雷同的身形又昭示一种人物观察是可能的,因为每个人身上叠加的幻象虽然复杂,但都是等同而相似的;因此人物观察实际上就是人身上的幻象观察,这对艺术发现来说是乐观的,对人物本身来说却是绝望的。

第一部分《身体:浆果多汁》这些索引并没有做出如上的经验分析,也没有如福柯指出的那样,君主必须治愈城邦的疾病,而医生则必须给出他在灵魂以及身体的疾病上的意见,以及如1755年的《英语词典》出版者塞缪尔·约翰逊所认为的:词典编纂者的角色与医生和君主的角色结成联盟站到了一条线上(见王立秋译《词典编组者与主权者》),即词典编纂者应承担医治灵魂疾病的义务;而只是指出了这些残疾和症状。然而第二部分《流转:空间与诗》让这个情况有了回旋的余地,正如上文所说,传统文化本身有它自己的语言补偿系统。这个补偿系统是在它的空间性中展开的。具体到古典诗词,这个空间就是身体的正义、天真的沉溺以及回望、回溯、回忆。“帘箔:幽会的缠绵与阻隔”,就黄景仁《绮怀》中的失落与怀念以及朱彝尊《静志居琴趣》里的相思和怅然娓娓道来,读者立刻会发现,这些词中被分离切割为两段的时间,一半用来欲望和倾慕,另一半完全被回忆和相思填满,几乎没有为多余的情绪和变态过激的心理活动留下一点时间,这造成了一种空间上的流转效果:人物在结束时仍在开始的地点,对着帘箔这一既遮挡目光又引发隐蔽情愫的见证物,沉浸在同一事件之中。这一沉浸和时间、空间上的充实除了对距离有所抱怨外,没有在行为上对情感造成伦理和精神上的伤害,这就是它类似混沌的补偿机制。假如也面对深渊,情况如《金瓶梅》,便陷入“帘幔深处,永远无止境的窥觇和凝视,显露与逃避,敞开或闭合。”的封闭时空中“不再发出欢会的消息,只提示曾经欢会的幽蔽,提及隐秘的 和快乐。”这也属于身体之诗的单纯,它把经验到的欢愉、忧愁、阴谋、死亡都体验为身体的、感官的、审美的,而不是思想的、思辨的、判断的(当然,作者也指出,审美的最初阶段也与康德所言的无功利有出入,比如中国人为面相凶吉所束至今),这是对空间的一种发现。

如果诗就是诗与诗的相遇,那么茱萸的《浆果与流转之诗》简直可以称之为最温情、最合乎养生之道的相遇了。但是有一束投自异乡人的目光落在这浆果之躯上,他就是卡夫卡《流放岛上的一幕》中的旅行家。旅行家会看到古老的东方帝国的语言就是那架在流放岛上将犯人夹在耙子夹层里,在他身体上刻着字、绘着图,直至他在失血和痛苦中死去的奇特机器、奇特刑具。旅行家认为那些帘箔、围墙、园林、宫殿,尤其是值得研究的皇上们,都是人体压模机,都是落实到纸上的雕塑。而哈扎尔人会欣然看到一个浑身刺青的使者向人展示着刺在自己身上的王国地形图,使者被尊称为两国之间“行走的信件”,他的皮被剥下后,经过鞣料处理和拼缝,好似一大张地图,《哈扎尔辞典》的作者写道。在这两种眼光的角度下,事件会迸发出不幸和与之同等能量的热情,会充满趣味和智识的发现,如果太残忍,大概就是因为没有达到首尾完全相合的“流转”或没有下定接受“永久不再”的“绝对的无”的决心,这两者都可分别算作“返回:栖居形态与诗人心性”之一种了。

(实习编辑:李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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